近午时分,殿会接近尾声,伊甸分园被贼徒潜入破坏、以及城郊两个流浪伎团营地的血案被提出来。
两件事中,前者不是重点。无论夏维雅王再怎么喜欢喝香醉忘忧,一间商店遭到洗劫也不必要拿到殿会这等场合上讨论。之所以会提出来,除了事发的时间不凑巧,恰是萌祭之前这敏感时刻的原因外,就是青舆图候和那一千瓶香醉忘忧的功劳了。相比之下,同样发生在敏感时刻,死伤十分惨重的伎团营地案就严重得多。
与其它事情一提出就有大臣主动发言的情况不同,这两件事提出来,殿中的贵胄显要们都不出声地保持沉默。
伎团营地一案,死伤数百之众。纵然死得都是社会底层的流浪艺伎,也还是让听说的龙感到震惊。龙再是尚武嗜杀,能做下如此规模大案的,也绝对算得上穷凶极恶之徒了。对这样的凶徒,文臣们不必说,便是一众武职官员,只要非是自己职责所在,也不想揽麻烦上身。
至于伊甸分园案,多数大臣不知详情,只以为是个普通入室抢劫的案子,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曲折,又听说警备署的渠衡已经在查,也就不想出头。虽说破了这个案子会大大地讨好王上和青舆图候——或者还可以加上雪叶岩阁下——但渠衡是雅伦公的亲信属下,跟他抢功便是跟雅伦公做对。一边是未必能巴结得上的王上和美龙,另一边是肯定会被冒犯的政务大臣,大多数龙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贯彻“沉默是金”这格言比较妥当。
夏维雅王在王位上坐了五六百年,这些身为臣下者的心思,多少也能明白,也早就习惯了。看到没龙出声,也不生气,便自己乾纲独断,一径颁下令旨。
王道:“伊甸分园一案,警备署职责所在,就责成渠衡卿,在月内破案。另外,会出这种事,可见王都的治安仍需加强,这件事就由雅伦卿负责,务必将警备严加整饬,朕不希望以后再出这种事。至于城郊的血案,凶犯跋扈嚣张,视王国如无物,罪不容诛。然能做下如此规模的杀戮,实力亦非小可。警备署怕是力有不逮,便由特战军负责辑拿。”
这该算是非常“正统”的安排,多数大臣都觉顺理成章。
排在相当靠后位置的渠衡满脸愁容。那个案子,他一直也没查出什么头绪,这时听了王上的说话,自觉得只凭那几只行血芒的线索,要在月内破案有些为难。不过在这种场合,他的位卑职小,嘴巴动了几动,终于没敢出声——还是下去之后,再跟顶头上司详禀,请雅伦公帮忙进言罢。
站在前排的雅伦脸色也颇不好看。王上的话,很是有点儿指责政务府及其下属的警备署办事不力的意思。身为政务大臣,雅伦自是面目无光。再念及出事的那什么伊甸分园,差不多可以算是雪叶岩一系,就更是高兴不起来。
当下说道:“王都的治安,全靠政务府警备署也不行。王城八门皆由特战军驻守,如今凶徒匪类竟已猖獗至在城郊出没做案。想是前一段雪叶岩阁下出征色丝,留守王城者多有懈怠的缘故。伊甸园一案亦是如此。萌祭期间前来观光的外地龙增多,城门关防检查压力大增,有所疏失也是难免。”
夏维雅王“嗯”了一声,眼光往雪叶岩身上一转,道:“如卿所言,雪叶岩卿年前远征色丝,王都的城防顾及不到也是有的。如今萌祭已过,会有一段比较轻松的时间,雪叶岩卿多费点心整顿一下也就是了。”
雪叶岩声色不动,略微欠了下身,算是领旨。
雅伦稍微有点儿失望。他嘴上说雪叶岩出征不在,留守的特战军有所怠懈,其实是故做姿态。那一番话的真正目的,还是在点明王都城防的责任在特战军,无论城内城外,闹出这些抢劫凶杀的案子,雪叶岩这特战军副统领都是难辞其咨。
当然,这两个案子虽然受到重视,却也终究没有严重到威胁王城安全的地步。雪叶岩前一段离开,是奉有王命,雅伦倒不至于认为他这么一说,夏维雅王就会训斥或者降罪雪叶岩。不过,至少也该责令雪叶岩加强城防吧?不想夏维雅王表面上对他的说话表示同意,也叫雪叶岩整顿城防,那口吻神情,却是毫无责怪之意。看来,有香醉忘忧居中作为媒介,王与雪叶岩的关系大有缓和呢。
雅伦还只是略有失望,旁边的申邑琛却不免生气嫉恨起来。王上居然跟雪叶岩说什么“多费点心整顿一下”,这岂是王上惯常对臣下的口气!雪叶岩什么时候这么受王上偏爱了?
申邑琛本也不是鲁莽冒失的龙,唯只在涉及到雪叶岩的事上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这时明知没他什么事,嘴上也忍不住要出声。申邑琛道:“王城防务千头万绪,雪叶岩阁下虽然能干,毕竟也只是一个龙,既要他侦辑凶案,又要他整顿城防,同时做那么多事,未免太辛苦了。”
话说完了,申邑琛也开始后悔。这种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的风凉话,好友间说说也还罢了,这么当众讲出来,未免有点儿失身份。若是在别一个普通些的场合,又或者说的不是雪叶岩,而是另一个与他关系良好的龙,还可以解释说他是真的关心对方。现在这殿里的朝臣,没一个不知道他和雪叶岩之间的心病,却只能显得自己愚蠢小气。
申邑琛脸上有些发烧,一半是生气自己,一半是生气雪叶岩和那些看自己笑话的群臣——若不是雪叶岩,他固然不会这么不经大脑地讲话,就是那些文武大臣,虽然没有谁在脸上显出轻视嘲笑的神情,申邑琛却知道一定有不少龙正在肚里笑话他——雪叶岩真是他今生的克星,总是害他在王上和群臣面前出丑,他自己却没事龙似地摆出一副漠不相干的表情,在旁边看热闹。
雅伦给了申邑琛一个严厉的斥责眼神!这个孩子,别的事上都满精明厉害,怎么就偏偏在雪叶岩的事上这么控制不住。跟他说过多少次了,总也不吸取教训!
雪叶岩脸上七情不动,根本就当申邑琛从来没出过声。他才不会跟这个时不时犯红眼病的王兄一般见识。
对申邑琛“关爱”兄弟的说话有所反应的,是夏维雅王。
年长的王者手肘架在华丽王座的扶手上,手臂弯起来托着下巴,微微眯起略显昏黄、却仍旧神光充足的眼睛,向下睨视着他的继承者,平平淡淡地道:“申邑琛卿所言极是,是朕疏忽了。虽说王城的安全向为特战军之职责,雅达克郊外的血案也是其份内之事,但是都赶到一起时,雪叶岩一个龙也是比较辛苦。申邑琛卿既有此心,就由卿协助雪叶岩查辑伎团营地血案——朕好象记得海银骑士团随卿回来的那个联队,正是驻在城南?在此事上应该很能帮上忙。朕深望两卿精诚合作,早日将凶徒辑捕,以为警戒。”
众龙当即都是一呆!
王上是说,要申邑琛殿和雪叶岩阁下共同办那个案子吗?是王上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那两位殿下阁下,有可能“精诚合作”?
不要说群臣,便是雅伦也差一点儿要抬手去挖耳朵。呆一呆后,才在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当事的申邑琛雪叶岩两龙,也都大为意外。申邑琛吃惊太过,反而出不了声。雪叶岩也没言语,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更冷了几分。
不管这些王公大臣们是怎么想的,夏维雅王话说出口,便是王旨,倒也没什么龙敢于跳出来置疑。这天的殿会就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结束。
往日殿会后,与会朝臣们常常会多耽一会,相互问候寒暄,扯些有的没的联络联络感情,今天此一活动完全取消。王上的背影一出壬武殿,满朝文武即刻做鸟兽散,一个个有多快走多快,不一时殿中就只剩下群臣中爵位最高的一殿两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