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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两天都没见到雪叶岩啊!他说要整顿城防,还要查案,很忙的。”亚当不知是第几遍重复类似的说话。忍不住在心中抱怨,冰川龙这也叫做“不善交际”!今天来的这班龙,说是来贺他的伊甸分园新张,十个里至多只有三个会去帐房那边,另外七个龙中,有一、两个只会色迷迷地围在大天使身前身后转,剩下五个跟自己说话的,你好我好天气好之后,无一例外的问起雪叶岩。
亚当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也不会自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但是,这毕竟是伊甸分园开张的日子啊!这些龙对他的酿酒绝技、香醉忘忧的醇厚口味只字不提,一个劲儿地问雪叶岩,不免令人有些泄气。亚当应对回答的时候,眼光就不由得四处乱飘,心不在焉起来。总算前段梅菲斯特对他的礼仪强化训练做得十分到位,亚当也多少有些小聪明,虽然走了神儿,应付起周围龙那些普通寒暄闲扯的话,倒也不是十分离谱儿。
梅菲斯特跟在亚当旁,把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出声。店铺开张时举办招待会,主要目的本是在邻里间打打知名度,推销宣传一番。香醉忘忧和伊甸园的名气已经够大,所以这个招待会办与不办,办好办坏,倒也不是十分相干。大天使也就乐得省心,凡事差不多就行了。
固然以龙的礼仪来看,谈话时走神是极失礼的行为,但是那些缠着亚当闲聊的龙,本就另有目的,多半打着要从亚当嘴里挖出点儿什么的心思来的,反倒巴不得他多多走神,多说出一些平时不肯说的东西。因此没有龙表示不满,个个满面堆笑,言谈欢洽。
心不在焉的谈话中,亚当的目光落在一个龙身上。这龙立在厅中一个相对冷僻的角落,端着一杯招待的红酒,也不和龙说话。虽不曾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却也与满屋子你好我好的谈话气氛不甚相合。亚当认得这个龙,却不是渠衡是谁。
夏维雅王轻轻一语,要渠衡一个月内,将潜入伊甸分园,毁去大批美酒的家伙抓获。渠衡这些日原本相当烦恼,不会有闲情跑来参加伊甸分园的新张招待会,喝那几杯免费酒。
那日殿会上,渠衡因为官职低微,没敢就破案时限一事提出申辩,只想着殿会后求雅伦替他进言。不料随后王上籍着伎团血案和王都城防的名目,硬要把申邑琛雪叶岩这两个前世冤家扯在一起。雅伦担心申邑琛与雪叶岩的不对盘,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殿会后就未立即出宫,而是留下参与两位王子的“协商”、“合作”。
之后渠衡几次去政务府和雅伦的府邸求见,也都被挡驾。渠衡自己思量,估计雅伦公多半是把主要心思都放在考究那两位殿下阁下的“合作”、以及王上下这道喻旨的用意上面。说不定还因殿会上被王上暗责,心下怪罪渠衡,觉得他这警备署长的无能,以致于他阁下在殿会那等场合,大失颜面。无奈之下,渠衡只得自求多福。
这件案子,渠衡手中只有那三枚行血芒,还是梅菲斯特替他找出来,由雪叶岩转交的。为了多找些线索,渠衡只好用最笨的法子,发动警备署的明暗眼线,汇集各方资料。再组织龙详加分析,从头细查自亚当一行抵达后,雅达克城中进出的一切可疑龙迹——雅达克这样的繁华王都,流动龙口本就极多,这段时间因萌祭的关系,外来的龙又更多出几倍,这工作量之大,不啻是大海捞针——可是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因为有那一个月的期限在头上,这些天里,自渠衡以下,警备署所有龙休假全部取消,加班加点,希望早些找出个头绪,缩小嫌疑者的范围。渠衡自己更是每天早上天刚亮就到衙门里去。
今天早上卯时不到,天还没有全亮,渠衡从家里出来,往警备署去。经过南大街,已经看得到警备署大门的时候,一片蹄声自北而来,直向东南门而去。纵是晨光曦微,渠衡也还是老远就认出雪白独角鞍上风韵独具的龙。
雪叶岩随行的,除了一众侍卫骑士外,渠衡还认出横天、司曼两龙。那都是特战军中团长级别的高级将领,无论封爵职位,都不是他比得上的,当下连忙闪让往道旁。那一行龙明显是要往东南门出城。
这些天渠衡整天钻在手下们搜集来的各样情报中,对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宜,倒都有所耳闻。他已听说殿会之后,雪叶岩阁下派了第三团的梁思与申邑琛殿合作查办伎团血案,他自己则主要着手整顿特战军,加强城防。年前色丝之战,随雪叶岩出征的两个团,均有减员。雪叶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司曼的第二团中,选拔调派一些龙编入一、四团。
(第二团素有特战军的预备队和训练营的称号。新进特战军的兵士,通常都被编入此团。第二团的龙数也是特战军五个团中最多的。而第二团的驻地也正是在雅达克城东,距离王都东校场极近。殿会后雪叶岩就下令司曼的第二团预备一次操演,以便选拔调整,今天正是要去检视练兵。)
渠衡让到路边,看着晨光下、仿佛披着一身金辉的美龙纵骑驰过,很自然地完全无法移开目光,却不料雪叶岩在经过他旁时,突然缓下座骑,转头与他招呼。
特战军副统领阁下的招呼远远谈不到谦和热络。
也不下骑,雪叶岩自银星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渠衡,以其一惯的淡漠口吻说道:“是渠衡阁下呀!伊甸分园那件案子忙得怎么样了?我上次有没有跟你提起,那三枚行血芒是梅菲斯特先生找到的?”
渠衡脸上有些发热。案子丝毫进展全无,“忙得怎么样了”这种问题,还真有些不好回答。他只好含糊跳过前句,先答后半,道:“是,阁下说过。那日梅菲斯特先生要赶着到商务部去,才托阁下转交的。”
雪叶岩点一点头,轻描淡写道:“嗯。真不知那翼龙是怎么从当时那么混乱的情况下找到那些东西的。真是深不可测。很多时我都怀疑,这世上有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呢。”
没头没脑地抛下这么两句话后,雪叶岩不再理会渠衡的反应,微微点首示意告别,丝缰一抖,继续走他的路。与他同行的一众特战军,自也都一言不发地跟着去了。
渠衡呆在原地眨了好一会儿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雪叶岩特意停下来,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么几句全无实际意义的说话。那位阁下可不是没事会找龙聊闲天儿的主儿。即使他今天忽然转了性子,想与龙闲聊了,放着身旁的忠心属下、得力臂佐们不理,专门找上他这个警备署署长,也无论如何说不通。
渠衡顶着一头雾水继续自己的行程,向警备署衙去,走到敞开的大门处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自混乱的案发现场、死去的三匹独角血肉模糊的脑袋里找出三枚细如发丝的行血芒,确实不是一般龙所能做到。而且,武功高强杀敌残命是一回事,把一个死去的血淋淋的尸体剖开又是另一回事。梅菲斯特并不是习于检验尸体的解剖医师,就算是想到独角发狂的原因,也该没有兴致亲自动手去把独角脑袋剖开来验证才对。他只要随便跟哪个警员说一声,都自有龙会去做。可是那翼龙却自己动手找出行血芒来,又特别劳烦雪叶岩转交给他,这中间,会不会别有深意呢?
可恨自己竟一直没有想到亲自去找亚当或那翼龙梅菲斯特问话。虽说事发后次日就出了伎团血案,后来亚当又与罗清决斗、进宫见驾,再下来就是萌祭,很多吸引注意,令龙分心的事出来,但是就这样把查案子最初始最重要的步骤给忘掉,还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其时渠衡也无心深思,雪叶岩那样反常地找上他说话是否存心点醒他。目下首要的事是弥补自己的疏漏,亲自与那美丽翼龙谈一谈,看能否有任何新的发现。故他安排过手下当天的行动,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动身到伊甸分园来。
渠衡这些天满脑袋都是案子的事,伊甸分园今日正式开业的消息虽是知道,却并未多想。直到到了门口儿,才省起店铺开业时惯有的招待会。以香醉忘忧的名气,来的龙也必多。
果然进门之后,就见亚当和他的美丽护卫身边众龙环绕,实在很难不动声色地把那翼龙叫过一边谈话——何况渠衡与梅菲斯特之前根本没有直接说过话,还是要先跟亚当打招呼才行。否则这样冒冒然上前,那翼龙纵然脾气好不会把他踢出去,也多半会给他挂上登徒子的标签,赏几个大大的白眼儿。
结果渠衡只得站在角落里,眼睛跟着厅堂中央、众龙围绕间的亚当及其身旁那美艳绝世的护卫翼龙移动。一边等待适当的时间,一边拿过免费供应的香醉忘忧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