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被他娘这么一闹,也是口干舌燥。他张了张嘴,想叫他娘消停消停,可知道他娘的秉性,又不敢作声。咂摸着小弟兄们的话,心里不是滋味,深吸一口气,喝道:
“俺妈好歹是个大辈,你们要是把俺当兄弟,嘴里都积点德。俺妈在气头上。她心疼咱,说的话有点难听,你们就不能让着点儿。亏俺平时那么待你们!”
众人被泰安狂怼,心中虽然不爽,但考虑泰安受了伤,他娘又母老虎似的撒沷,就都闭了嘴。
泰安妈看大家不言语,就又咋呼起来:
“好汉护山村,好狗护山林。可你们呢?俺崽让这个骚货打了,你们说,是不是应该让她赔?要是俺崽有个三长两短,让她下跪咋啦?不应该吗?”
心术不正,必有灾殃。邵勇紧皱眉头,强压怒火。他不想与泰安妈正面冲突,毕竟泰安与自己打小一起长大,光屁股娃娃的交情。他拉不下那个脸。可他又不能眼见陆晓青受委屈。本地人欺侮外地人,坐地户欺侮外来户。这是南大洋至今未能根除的陋习。
尤其是李家人,仗着人多势众,横行乡里,做下不少见不得人的事。陆晓青一个城里来的知青,又是女孩子,孤孤单单一个人,举目无亲,落在他们老李家人手上,不死也得脱层皮。这让邵勇的心更加焦虑和沉重。可自己已经答应陆晓青保护她,就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邵勇一步上前,正要与泰安妈说道说道。病房的门却“吱扭”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穿着军装,梳着两条麻花辫。来人正是方天华,后面跟着邵普和穿制服的人保组。
“泰安妈,差不多就行啦!”
邵普紧走几步,挡在邵勇身前。
“为了把今天打靶伤人的事弄清楚,俺已经向公社革委会做了汇报,公社派方干事和人保组的同志,全权调查处理。下面欢迎方干事,给俺们做重要指示。鼓掌!”
噼里啪啦地掌声响起,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谁也不知道,这个漂亮的武装部女干事会讲什么?等待南大洋民兵连的是啥结果?泰安的医疗费和补偿怎么算?邵勇会不会被拿下?陆晓青会不会被定罪?大家竖起耳朵听着,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陆晓青怯怯地望向邵勇。邵勇从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柔和的目光与陆晓青担忧的目光在空中一碰,瞬时分开。虽然短暂得像闪电,却擦亮了陆晓青心头的阴霾。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不安,还是强烈地袭上陆晓青的心头。
方天华眯起大眼,从众人的头上扫视了一圈。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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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传达下刘柳公社武装部的意见:南大洋民兵连不请示,不汇报,擅自组织文艺宣传队打靶,是严重违反民兵冬训纪律,直接造成陆晓青伤人事件。为警示他人,教育本人,武装部决定停止邵勇民兵连长职务,降为普通民兵,待事情彻底查清以后,再做最终处理。”
“除伤者和家属以外,屋子里的人,一会儿跟人保组的同志,回到公社做笔录。请大家放心,我党的原则向来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受伤的人,该住院住院;该治疗治疗,费用暂由南大洋大队负担。待事情查清后,再划分具体责任。如果有困难,可以向公社申请。”
方天华宣布完决定,侧头看向邵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自己的处理结果,邵勇的脸色仍然一会红,一会白,非常难看。
方天华目光里带着一丝惋惜,轻声对邵勇说:
“马道明的事情已经查清,是有人蓄意诬告。至于是谁诬告?我们会继续查。马道明参军入伍不受影响。是今天我唯一能带给你的好消息。我知道,为了这个消息,你付出了多大代价。我个人在感情上,还是很欣赏你的,年轻人,不要自弃。”
方天华说完,和邵普一起到病床前慰问泰安一家。待众人被人保组带走,邵勇仍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到病房外,一屁股坐在一张木条长椅上,两条长腿叉开,躯干慢慢前倾,苍白的脸埋进颤抖的手掌里。没有哭声,巨大的痛楚,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岩浆,在胸膛里翻滚,冲撞,要把他的肋骨撕碎,把他整个人熔化。
无人的医院长廊里,邵勇的脊背抽搐着,指缝间缓缓有泪水滑落。
病房里,李泰安坐直身板,配合人保组做笔录。泰安心里特别委屈,也特别想报复打伤自己的陆晓青。虽然医生说的和连双没有什么出入,子弹只擦破了皮肉,没有伤筋动骨,可自己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家里日子虽苦,可爹妈疼宝贝儿子,重体力活从不让他干。夏天在河里洗澡,和同村的伙伴一比,他的皮肤最好,除了左臂上接种疫苗留下的痘花儿,浑身上下连个疤疖都没有。可这回挨了枪打,长好了,也不知会留多大的疤!?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