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保组驻地距公社不远,位于十字大街的西南角。
一幢十几间洋房的大院,一溜红墙白瓦,松木门窗,刷着内白外蓝的油漆。红砖围墙,门口砌着高大粗壮的门柱,两扇黑漆大铁门向内敞开。
不管春夏秋冬,哪怕是阳光明媚,整座院子都透着一股阴森之气,如同一张露出獠牙的虎口。别说是毛发无损,就是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能从这里走出来,都算是虎口余生。
陆晓青等人被带到了人保组,丢在门厅里。片刻一男一女夹着记录簿出现在走廊里。男的精瘦,狼眉鼠眼,两颊塌陷,面色蜡黄,薄唇,唇边一颗红痣,痣上一根焦黄的鼠须。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女的标致,身材窈窕曼妙,虽被制服包裹,仍可见凸凹有致。鹅蛋脸,悬胆鼻,眉目如画,人前一站,英姿飒爽。男的叫李枫,女的叫赵丽。
“哪个是陆晓青?”
赵丽威严地扫视众人。
“我是!”
陆晓青分开人群,挤到赵丽面前。赵丽上下打量陆晓青:细皮嫩肉,身材匀称,眉眼俊丽,如六月含苞欲放的白荷花。李枫毫无神采的鼠眼瞬间一亮,唇边焦黄的鼠须不易察觉地一抖。赵丽眉头微蹙,轻喝一声:
“陆晓青,跟我们走,其他人等着。”
陆晓青跟在赵丽、李枫身后,向走廊左边一拐,来到第一审讯室。李枫上前推开门,公鸭般喝一声:
“进去!”
审讯室不大,四壁斑驳,临后街一扇玻璃窗,窗里加装一排铁栅。屋顶上一盏电灯,上面附着一层黑色蝇屎,和毛茸茸的小青虫尸体。看着,令人作呕。屋门口摆着一张方桌,两把凳子,距方桌不远的屋中间,摆着一张凳子。
李枫和赵丽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来,随手打开记录簿。陆晓青会意,走到屋中间的凳子前坐下。李枫啪地一摔记录簿,厉声断喝,如公鸭叫:
“站起来!谁让你坐的?”
陆晓青眉头紧锁。她并不认识这个黄鼠狼成精似的李枫,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为何对自己另眼相待?她以前听了许多衙门里的事,似乎对被判流刑的犯人要打沙威棒的。
可现在,自己并没有定罪,也未生活在旧时代,应该不会不讲规矩。想到规矩,她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迅速把头低下。她暗暗提醒自己:这里是人保组,是集公、检、法、司于一身的地方,称得上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坐下吧!”
手足无措的陆晓青,耳畔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像山谷里的小溪,从石头上流过。她怯生生地抬起头,胆怯地看了赵丽一眼,挪动着因为紧张,略显僵硬的双腿,屈身坐下来。可她心里是那么不安,笔直地挺着上身,凳子上只担了半个屁股,体现着她的恭敬。她要保证被叫到名字时,能像弹簧一样,从凳子上跳起来。
面对李枫死人一样的刀条脸,陆晓青老老实实回答了姓名、性别、年龄、政治面貌、籍贯、工作单位、职业、婚姻状况等问题。
“你爸爸是走资派,你要勇敢坚决地与他划清界限。你还年轻,还很有才华,要努力争取组织上的宽大处理,回到人民一边。”
陆晓青听李枫这番话,心里不禁再次咯噔一下。她从李枫不咸不淡的话里,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并深深为自己感到悲哀。
插队到南大洋大队以来,她是那么努力地工作,就是要做出成绩来,让人们刮目相看。她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不让人们知道自己“黑五类”的身份。
可在人保组面前,她就是透明的玻璃人,一切遮掩,一切伪装,都毫无意义。她有些丧气,更感到悲愤。
“这次事故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想了解真相,我可以保证,我为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负责。”
壮了壮胆子,“可是,我不希望你们有事没事就联系上我的父亲。因为我已经与他将近一年没有联系过了。他在千里之外,不应该因为我的事,给他增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