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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白衣女王(第1页)

“唉,活着真没劲!”一个愁眉苦脸之人在灯笼旁边怔看桥下落花流水,听到后面有一提灯逡巡的同伴叹息,他转头而望,似乎看见我从树后探头探脑,他拿起灯正要照觑过来,忽有脚步声响近,一人冷笑道,“为什么不去死?”

周围纷有按刀之人涌过来惕戒,其中一人抬着灯笼说道:“大丈夫当死得其所。这里不是寻死的地方,想死找别处死去!”

“容保大人已经离开,”树后转出一人,头缠白巾,握刀趋近,大声说道,“一个个都走了,纷纷不战而逃,这仗不打了?”

“怎么打?”抬着灯笼之人叹道,“如今我们反倒成为‘朝敌’,时势变了。不奉旨就是叛逆,要奉旨就解下兵刃,跪迎王师。你不服就追随容保大人去会津,或者跟土方岁三一起沦为流寇,看法兰西人肯不肯去虾夷那边帮他们顽抗到底,‘新选组’完了,这里不欢迎你们。别以为我认不出你这伙人的服色,‘无血开城’已成定局。你们若还要打仗就去别的地方打!”

“我要见将军。”头缠白巾之人握刀说道,“二百余年天下不能说让就让。这样拱手退让,我不服气!”

“谁的天下呀?”我忍不住在树丛里转头惑问,“这里是哪儿?咱们为什么突然来到这儿,你不觉得莫名其妙么?”

“反正不是你的天下,”抬着灯笼之人示意手下上前围阻,随即叹道,“将军也不再是将军,他已奉还此职,但求一家祖业得以保住。大人不会见你,他正在里面玩番邦新兴的照相之物,以及神奇的影画机。你别打扰他兴致,走开!念在你们一腔热血,我不忍相瞒,更不想留难你。所谓‘尊王攘夷’是假的,那只是口号。不论萨摩、长州还是我们这边或者朝廷那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权力游戏!”

面前的一切都眼熟,服饰、房屋式样也并不陌生。时间仿佛在这里不存在,许多东西并没有太大变化。或许这正是问题所在,因为小珠子告诉我,此时已是二百多年后。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距你身后已有二百多年,一切还是这么眼熟,对吧?”

“看来真没多少变化的样子,”我不免困惑道,“可我们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儿?”

“我也不清楚,”小珠子转了转,说道,“想是你手臂上那东西所为,把我也兜进来了。刚才你做了什么没有?”

“应该没有吧?我只是起得急了,又撞了一下脑袋,然后就……”我抚头愣望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二百多年后呢?”

“一听土方岁三这个名字,谁不知道?”小珠子催促道,“况且又提‘新选组’和无血开城,时势就更清楚了。先别忙说话,赶快把你换下来的那身不搭调的行头和瓶瓶罐罐包起来,趁别人不注意,悄悄扔进水里。”

“友三话岁寒,”我把东西往水里丢的时候,不由想起承芳当年和他师傅吟咏的诗句。怔得片刻,转面问道,“你提及的那个土方岁三会不会是土方雄久的什么人呀?雄久就是信长身边爱抽烟那个眉花眼笑的家伙,他还有个女儿胖胖的……”

“不清楚,或许有他家族的什么渊源罢。”小珠子转悠道,“土方氏源于周朝,本来是官名,出自《周礼》。这个家族总之源远流长就是了。后来他家有一个人也和你家的后代结亲,毕竟已有二百多年,那个愁眉苦脸的家伙可能是你其中一个儿子他女儿的后代,据说这时候他在水户家,刚过来跟随庆喜……”

“庆什么喜呀?”我转头问了一声,小珠子晃过来说,“想知道你后代怎么样吗?前面有一桥,过那个桥就知道了。”

趁他们忙着驱逐那些头缠白巾之人,我跟着小珠子溜过了桥。有人提灯转望,小珠子一迳念叨:“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我转身惑问:“他真的看不见咱们吗?”小珠子跟上来,说道:“不好说。看见又怎么样?”我看了看自己身上,问道:“我现下这身行头还算搭调吧?”

“这里的行头几百年来没什么变化,”小珠子转到我肩头,说道,“差不多能糊弄过去就行了。他们这里穷人和下人穿不了你这般行头的,看见你穿成这样,通常都会令人不敢直视,赶快退开或者低头跪下。不信你瞧!”

眼见所经之处那些人果然纷纷凛容跪伏,退避得远远的,没谁敢抬头望来。我不由咋舌儿道:“怎么会这样啊?这只是寻常的行头,信长家的女眷给我穿的。”

“这等家族的行头怎么会普通?”小珠子说道,“况且你们这里经过二百来年家族專制的严苛高压,尊卑贵贱的身份等级观念更加根深蒂固,身份低卑的人连鞋也穿不起,日子越来越难过,种米的吃不上大米,萨摩那边就连下等士族也只能一年到头吃薯当饭,低等官吏也一样苦,西乡家族那个隆盛就是这样熬过来的。直到他晋身成为藩主齐彬的跟班,平生才初次吃上一碗白米饭,为之感慨落泪……眼下他就在城外,领兵要攻进来了。”

我难免好奇的问道:“要打进来了吗?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呀?”

“虽说死亦为武者,但我觉得他骨子里是文人。”小珠子说道,“这家伙身材高大肥壮,跟那个幸侃年轻时差不多的魁梧样子。隆盛青年时述志之诗:‘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脍炙人口,从此广为传颂。其实原诗为僧人月性所作:‘男儿立志出乡关,学若无成不复还。埋骨何期坟墓地,人间到处有靑山。’隆盛引用修改之后,还曾在狱中另做一诗,颇见功力不俗:‘朝蒙恩遇夕焚坑,人生浮沉似晦明。纵不回光葵向日,若无开运意推诚。洛阳知己皆为鬼,南屿俘囚独窃生。生死何疑天赋与,愿留魂魄护皇城。’倾其一生,这位矢心‘几经辛酸志始坚,不为儿孙买美田。’的慷慨之士看不惯许多高官追名逐利,穷奢极侈,指责他们为‘利’忘‘义’。他的个人品德,一直被不少后人推崇。”

“谁好谁坏很难说,”一声废然长叹,透过萧瑟风中的凋零花树传过来,有人在庭前望月,悄立阶下,自言自语般的感叹道,“从今以后,我们这里的人究竟是变得更像人,还是变得越发人不人鬼不鬼,有谁知道?胜海舟把他们所谓维新的前景都说得很美好,连他也变得狂热而痴迷,我却觉得,世人走上着魔之路往往也是这样开始的。积弱太久了,难免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始于狂热,继而狂躁,最终狂暴,并亡于狂乱……”

我欲避不及,那人似有所见,愕望片刻,宛然动容,浑似未闻身后跟随的老者轻唤:“一桥公,已然夜深了。外面又有人来闹,嚷着欲死谏,说要以血阻止献城。影画机已经在里面摆弄好了,咱们快些进去,避开这些喧嚣……”

小珠子低声说道:“那个年轻人是一桥庆喜。字子邦、号兴山;初名昭致。他从水户那边过继来,被拥立为第十五代征夷大将军,面对一潭死水、遍地乱象,励精图治不成,终于顺从时势,决意拱手献出你们家族统治二百多年的江山。”

“什么家族呀?”我闻言惑问之际,但听脚步声近,小珠子忙催我速离,“从这边溜!”

“子孙不孝!”我回头望见那个年轻人在花树前跪伏,朝我背影这边遥发一声泣叹,“有负先人魂魄萦系的这份家业……”

我不禁讶问:“他为什么这样遥拜呀?”小珠子在我肩头说道:“谁晓得?不过七郎庆喜从小在水户老家长大,听说那里有你一幅挂像,绘的是你离开相国寺之时花树掩映的身影。他们家乡一直供奉列位先人,常拿来瞻仰。你虽是女眷,却以在世之身便能荣封朝廷一品神阶,位份尊崇,因而在列。七郎自幼便熟悉这些绣像中人,其父齐昭认为华丽轻佻的江户风土不利于养成质朴豪侠的男子气骨,故此在七郎还不到一岁时就将其送回藩地水户抚养。诸子之中,齐昭最为赏识七郎。庆喜十一岁成为一桥家的当主。到了局势动荡的幕末,又被‘独眼龙政宗’的后人宗城和义弘的后人齐彬为首的‘一桥派’拥立为大将军……大概这小子一时心神恍惚,临巨大变局之夜,误以为先人魂归。”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我难免好奇,小珠子在肩头说道,“从此引退之后,你们家族再也不理一切俗事。庆喜热衷于摄影、狩猎、歌曲研究等趣味中。他后人有教书和做学问的,其余多数安隐于默默无闻,不过后来你们姻亲的织田那边有个家伙爱玩花样滑冰还参加比赛闻名于世,这小子是信长第十七代亲系子孙,为信长七男信高的后代。而你那个儿子元胜有个外孙女嫁给了信高的一个外孙儿,他们生下来的后代多数不怎么聪明,其中涌现不少白痴一样的家伙,只会坐在家里发呆。许多年后终于有一个不那么白痴的人出钱供了个学院,舍得大把撒钱,资助鸡窝头家伙和那个乱发家伙的后代创造出了我和哥哥们……咦,我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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