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帽儿遮额的家伙扶我站正,跪拜道:“小姐请受在下市十郎磕首三拜,愿为家臣。此后若有贰心,千刀万剐!”
花白胡子的家伙也连忙抢身扑来跪伏道:“老朽孙九,乞求收伏。”其余几人也慌忙拜倒,我噙笑而问:“怎么你们不赌一赌了吗?”
“没必要,”话声暗哑之人在我脚下颤巍巍的说道,“我们愿降伏。在下名唤鸟市,乞求小姐收留。”
“为什么没必要?”缸里的湿漉漉家伙乱望之余,不禁恼问道,“难道你们就这样轻易投降她了,节操在哪里?”
“节操掉一地,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花白胡子的家伙啧然道,“来杀她,我们本来节操就已经掉了。亏你还有脸提节操?你还知道有节操这么一回事吗?别往那边张望,蒲生在树梢那儿跟鬼似的飘着。”
缸里的湿漉漉家伙闻言一惊,几乎又吓缩回酱料中,失声道:“啊,可怕的蒲生在附近飘荡吗?”不知因何竟似噤若寒蝉,没敢迟疑片刻,慌忙爬出来,跪拜在我脚边,惴然道:“小的名唤七喜,先前冒犯尊驾,着实过意不去,这些零钱请小姐先拿回去收好,就算没钱花,我也愿意跟着你‘揾食’。何况你真的有地,我琢磨过了,跟着你不会挨饿的,对吧?”
“闭嘴,”花白胡子的家伙瞪他一眼,俯身趴在地上,低声说道,“有人过来了。”
一个提灯小侍走到矮垣外,往里边瞧了瞧,问道:“夫人,可有吩咐?”话声暗哑之人在我脚下颤巍巍的说道:“你几个都别作声,那个人似乎是甲贺伴党。”我觉那提灯小侍依稀有点眼熟,先前似在园中见过他随侍左右,不知脚下那些家伙为何害怕,我回答了一声:“倒也没什么事情可吩咐的。”
那小侍提灯走入,张望道:“这个作坊先前的那些人呢?”湿漉漉的家伙在我脚下抬了抬眼,见我亦投眸意含询问,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绑在后面,本来也要一块儿塞入酱缸。我……我这就去放了他们。”
“不不,”那小侍提灯上前向我施礼,随即抬首说道,“照样放入酱缸,运去三河。给你们的那位神秘雇主看,就说是完事儿了。干净利落,不留活口,雇主一定满意。”
非仅我闻言惑然,我脚边那几个家伙亦一齐愕望,湿漉漉的家伙愣着眼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没你们事儿了。”那小侍提灯转觑四周,语气寻常的说道,“随即我们这边自然有人跟着找上你们那位神秘雇主,从他那儿顺藤摸瓜,查出何人在背后主使。”
我脚边那几个家伙相顾恍然,湿漉漉的家伙犹豫的说道:“可是没有她的尸首,又怎么交差呢?”
“这个不难办,”那小侍朝矮垣外抬灯摇了三下,树丛里晃出来两个黑衣蒙面家伙,抬来一个木箱,到缸边打开,我亦随着脚边那几个家伙投眼望去,只见箱内躺有一个歪着脖子的女尸,身无寸缕,而且浮肿发青。见我神色不安,那小侍伸灯照给我看女尸之脸,说道,“这是信雄公子房里那位会画画的侍妾,先前泷川大人的手下在林子后边那条小河里找到她的尸体,眼下派上用场了。”
说完,示意黑衣蒙面家伙将女尸塞进酱缸。我蹙起眉头,忍不住说道:“既是信雄的侧室,为何不好生安葬她,却这般糟践她遗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小侍提灯照着塞尸酱缸,语气如常的说道,“为了夫人你的安全,只好暂且如此权宜行计。此乃泷川大人的主意,和长秀大人商量过,贞胜大人也赞成,三位大人皆认为不需要告诉主公和信雄公子知道。贞胜大人说,该怎样办才最有利于主公一门,我们就怎样办。况且信雄公子这个小妾也不算正式迎娶过门的侧室,只不过是他随便收去填房充数的一个婢女。我们查过她虽说来自伊势,其实本是龙兴公子那边派来的的耳目。龙兴公子战死后,不知她又效力于谁。夫人别担忧,我们心里有数。如果是真正侧室身份,不论生前身后,在我们主公这里当然会受厚待。然而假的又另当别论。”
话至此处,似有意似无意地抬起眼皮,朝我投来若含言外之意的目光。不等我反应过来,那小侍又提灯扫视我脚下那些跪伏的家伙,皱了皱眉,说道:“至于这些没什么节操的家伙,夫人不必理会,交给我们处置就可以了。”移开灯光,转头朝矮垣外叫唤一声:“针阿弥、种田龟,请你二人护送夫人返回园内。”
随着映垣影移,又有两三个小侍提灯现身。破帽儿遮额的家伙认出门边侍立之人,先为一怔,随即赶紧低头,不安的说道:“门边似是今川家的孙二郎,亦属夫人东海一族。”我诧然投眸,含惑问道:“是吗?怎么先前我竟不晓得……”门边侍立的小姓施礼道:“在下无非今川家族里身份低微的小辈,怎配小姐挂齿?不过听闻小姐无恙来投信长殿,小的心里也甚喜慰。”
说着,趋前悄告:“这几个家伙虽说也来自东海,不过应该没什么节操可言,只怕靠不住的。小姐不必在意他们,回头这几个家伙便会被那神秘雇主即刻灭口,但我们泷川大人会派高手跟随其后,找到雇主及其背后指使之人,不动声色将其消灭。斩尽杀绝,必不留后患给小姐操心。”
“我会跟着去,”先前进来的那提灯小侍转面瞧了瞧我神色,见犹迟疑,便语气寻常的安慰道,“确保今后三河那边想杀你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伴正林既然这样说了,小姐自必从此安然无虞。”门边侍立的小姓连忙点头称然,宽言道,“甲贺伴党出手,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既是这么厉害,”我不由惑问,“昨夜你们怎么不拦住信雄他们,却任由折腾拆屋来着?而且刚才我被诓出来之时,怎么也没人拦阻呢?”
“家中从来没人敢阻挠信雄、德姬、有乐他们搞事折腾的,”一个模样质朴的小姓微笑说道,“这些公子小姐从小胡闹惯了,便连主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况且我们防的是外人搞事,不是防自家人。至于家中这几位活宝,他们几个一旦横行起来,我们也没辙儿。不过昨晚有人无声无息地打灭了庭院内那些灯火,手法巧妙,引起了我们怀疑。于是想看看是谁搞鬼,先前便没贸然现身。”
“种田龟,不要再说了,过来帮一下手。”大缸边有人叫唤道,“那女尸在河水里浸泡肿胀变大了,不好塞进去。”
我转头瞧见酱缸那儿又多了个小姓,帮着两个蒙面黑衣家伙塞尸,看上去很费劲折腾。模样质朴的小姓挽袖正要过来帮忙,先前进院的那提灯小侍皱眉说道:“种田龟,不要去帮。鱼住胜七,你也别弄脏了手。且让那几个东海的家伙帮忙就行了。”
然而东海的家伙都没动弹,只望着我。先前进来的那提灯小侍皱了皱眉,看得出他们害怕,但仍等我点头,他们才肯动。那提灯小侍啧然道:“夫人,不是真要收他们为手下吧?”我无奈唯有颔然默示同意之后,那几个家伙才起身去缸边帮着塞尸。我转觑那提灯小侍含询的双目,说道:“已答应了,说话就要算数。”
“就是呀,连人家小姑娘都知道说话算话,你们答应接这票买卖,说话怎能不算数?”两个东海家伙拽扯着墙后一人正要往旁边的酱缸里塞入,有个人忽道,“乌衣巷的家小不想要啦?一家大小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我本想为这家作坊的人求情,闻言不由一怔。两个东海家伙吃惊寻觑,往墙影里被捆绑的那些伙计投眼愕问:“刚才谁说话?味香坊的人吗?”被捆绑的人回答:“味香坛酱料作坊的人已塞进酱缸里好几天了,死人怎么会说话?”东海家伙惊问:“谁杀他们的?那……你们又是谁来着?为何冒充味香坊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