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乐皱起脸看着信雄嗤溜吸了一嘴,他便也尝了尝,咂舌儿问道:“什么鸡下的蛋这样大?”毛发耷拉的家伙捧蛋伸到我面前,说道:“刚刚装死的时候捡到一个鸵鸟蛋。大概那边还能找着,想是有些鸵鸟跟着我们装死,趁机刨开土趴窝埋坑下蛋……”
我想起来了,忙问:“先前你抱走的小孩儿呢?”毛发耷拉的家伙未及作答,有只鸵鸟从残垣间跟过来啄他脑袋,见信雄嘴边涂有蛋浆,便连他也不放过,没等擦嘴,急扑去追咬。这边闹得鸡飞蛋打之际,前方有动静传近,一人低问:“自己人吗?报上暗号!”
我伸头往墙豁处张望,只见数人挽弓张弩,幢闪的身影在败垣残郭之间晃动而近,长利忙拉我避入墙后,问道:“暗号是什么?”我摇头说道:“谁知道啊,让他们先说。”信孝闻着茄子,转面叫道:“要对上什么样的暗号,你们先说来听听!”
前边一人压着话声说道:“我们的暗号吗?猫头鹰……”信雄躲在不知什么地方以甜嫩的声音发出回应:“这个我知道……猪猪,啊不对。蜘蛛?”
其声未落,倏有几箭飙射而来,堪堪擦过我们头顶。前边之人冷哼道:“听清楚了!我们的暗号是,猫头鹰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我听到那边唱起的歌声,因感耳熟,正自犯疑,信孝眼睛一亮,握茄在手,放近嘴前,深情吟唱:“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
“会合了!”有乐从藏身之处率先钻出来,迎上前打招呼道,“没想到这种危机四伏的关头,我们居然唱着歌实现了胜利会师。信照,你也在里面吗?先前我觉得似乎听到你的声音从某个方位隐约传过来……”
那个与他拍掌拉手之人从黑暗中现身,转到有光线的地方,乌巾裹头的样子映入眼帘,有乐傻眼道:“怎么是你?”
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以指抵唇,示意安静。随即转面朝我微笑颔首,低声问道:“有没看见前边那艘帆杆半现的船影?”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湾角那边,隐约见有帆影从夜雾笼罩的海面映入眼帘。却不明其意,含惑楞望之时,那年轻男子悄言道:“趁其他人还没赶来,咱们往这边沿着斜坡小径下去,苏里曼说有小船在岸边停泊,你陪我一起前去。”
我闻言不解而觑,那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拉着我手,正要觅道往下,有乐忙问:“要拉她去哪儿?”
“你们只管跟来便知。”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头没回的说道,“要走就赶紧。倘被扎甘诺斯和易卜拉欣他们先找着了,事情又要变糟。我不想让他们先找到那条准备开往摩里亚的船。况且摩里亚也已不是安全的去处……”
我含惑问道:“眼下哪里才安全?”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似亦思量,沉吟道:“科林斯地峡有一条潮汐水道,当年罗马皇帝尼禄有心开凿运河,将伯罗奔尼撒半岛与希腊分割开来,连通爱琴海和伊奥尼亚海的想法源于古代,恺撒和哈德良都曾初步尝试过,但是卡利古拉和尼禄的规划就比较详细了。后来罗马帝国在尼禄时代开始挖掘,世人认为是尼禄亲自挖出了第一个洞。可惜这项浩大的工程没能完成。希腊作家保萨尼亚斯曾在他的游记里描写过科林斯运河的计划并对这些设想进行嘲笑。后来威尼斯也考虑过重建运河来改善它对希腊的商业控制,由于这个工程太巨大而放弃。那里有很多深陡而笔直的岩壁,可沿着海峡水道不引人注意的穿往狭窄陆地,避开搜寻去希腊其它地方。”
我听得一头雾水,懵然问道:“你也要去吗?”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摇头说道:“不,要走的不是我。你们留在这里不安全,我让帕夏陪你们一起搭船,盼能沿途保护。船上有些小孩,一路上请你顺便帮我照顾他们。”
我听到此处,心念甫动:“帕夏是谁?先前帮你牵骆驼那个黑衣人吗?骆驼上那些小孩是不是被他先找到了……”
“知道城陷之下许多人为何争先恐后逃离家园吗?”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犹未回答,前边一人忽哼道,“战乱中人和财物一样,被掳掠为奴隶之后,原本尚属自由之身的人们沦为胜利者的财产,不但失去家产还失去自由,本身成为私产,任人奴役和买卖。谁想留下来变成这般处境?当然能逃的都要逃,宁可投身怒海,也不愿当奴隶。”
昏暗中箭风穿空擦掠而过,四周又有数声喝问:“什么人?报上暗号!”雾中有人冷哼道:“什么暗号?你们先说!”信雄发出甜嫩的声音:“猫头鹰?”
“错!正确的暗号是这样……”随着箭风中又一声低哂,雾中传来轻声吟唱,“蜘蛛在帝国的宫殿里织下它的丝网。”
我不由诧然道:“好像是信孝的声音。他怎么跑到前面去了?”有乐避过一枚急矢,从残垣后爬过来催道:“还愣着等他们乱放更多箭射过来呀?赶快对暗号!”长利高声唱歌回应:“猫头鹰在什么地方的塔上唱完了夜歌。”
“大错特错!”随着一声冷哼,雾中箭风急至,有个黑衣人抢身挡在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跟前,胸前连中数箭之时,堪堪叫出一声:“陛下小心……”
有乐拽着长利和我避到残墙后边,长利兀自纳闷道:“为什么不对呀?”有乐抬手打他脑袋,啧然道:“你没唱对地方!”长利捂着头委屈道:“我怎知它在啥地方唱完了夜歌……那个是什么塔来着?”
“这个地方不对路,”有个黑衣人似乎看出不对劲之处,急将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朝我们这边推来,他自己却顷挨数箭穿身,前胸后背贯透,踣倒之际,拔刀斫断飞射肩头之矢,插刀撑地,低觑断箭,咯血说道,“十字箭!不是我们的人……”
雾中伸来一口剑,悄临其颈,寒光凛现古拙图纹字样。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似是辨识出来,凝目而视,念将出口:“恶灵退散!”
随即剑抹咽喉而过,那个黑衣人垂首仆倒。剑光撩闪数下,连取数名黑衣人性命。犹剩最后一人中箭未倒,挥刀守护在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跟前。乱撩数刀落空,未见袭近之人踪影,兀自惕目扫视,不意颈后竖立一口十字柄的长剑悄临,插入肩颈之间,倏然一拔而出,血飙如射。
剑刃在那缓缓瘫趴的黑衣人肩头擦拭而过,伸到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喉前。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凛声问道:“圣殿骑士?你们不是早就死绝了么……”
“贫苦之人没死绝,”黑暗中有语冷洌,随影临于其畔。“我们就不会真正绝迹。”
剑辉映洒,乌巾裹头的年轻男子面笼死色之际,但听暗雾中有人说道:“留下黑巾裹头的那个年轻人,不要杀他。”
我拉那年轻人退避剑芒,闻声往旁瞥目,墙影里那些托钵僧纷纷动容道:“圣殿骑士团的正式名称是‘所罗门圣殿贫苦骑士团’,数百年前一伙来自法兰西的十字军骑士最初住在毗邻救世主教堂的耶路撒冷王宫的一角,传闻那个地方原是所罗门国王的神殿,‘圣殿骑士团’的名称由此而来,有时也称为‘神殿骑士团’。据说当时的耶路撒冷王鲍德温二世把圣殿内一部分院落划予法国骑士们作为驻地。圣殿骑士团被迫离开巴勒斯坦之后,辗转流浪欧洲各国。法王腓力四世觊觎骑士团的财产,暗中与受他保护的教皇克莱门特五世合谋,指控圣殿骑士团为异端,发出了逮捕境内全体圣殿骑士的密令。结果,大批圣殿骑士在侦讯过程中被折磨死去,骑士团的组织也随之瓦解。同谋的教皇克莱门特五世下令,正式解散了圣殿骑士团。从此,有人说他们完了,也有许多穷苦困顿之人相信他们还秘密地存在……”
“三大骑士团的骑士人数那样少,为何还那么能打?”毛发蓬松的捧碗家伙叼烟草棒儿冒出来说道,“这个困惑世人许多年的谜题,今儿你们亲眼看到答案了。他们真的很能打,往往以少击多。世间三大骑士团,一个据说被团灭,一个很风骚,一个建立了国家。若不能打,怎么能熬得下来?”
有乐拿他嘴上的烟棒儿去吸了一口,喷之曰:“你们这些拿碗出来混的不也很能熬?就跟绰号‘小强’的蟑螂一样难死……”
“你们不也一样会装死?”毛发蓬松的家伙拿回烟草棒儿,指了指旁边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招呼大家过来围观,拿火把照耀着说道,“你看这个瘦子就是极品。他倒在尸堆里装死就装吧,却扮得这么专注,脸上凝固的表情显似无语而问苍天,眼神还充满了控诉性……”
“他会不会真的是尸体呀?”有乐凑过来惑觑,伸脚踹了踹,见仍纹丝不动,难免发出疑问,“你看都硬了。”
毛发蓬松的家伙拿烟头去烫,炙之曰:“硬了吗?真的假的……多烫几下,他再不动弹,我就要点火烧他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