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糟老头听了,高兴起来。“我就知道有见识的女人都喜欢我够威猛。”
连忙合上折扇,起身褪掉衣袍,身上仅剩一条邋遢的丁字布,不顾瘦骨嶙峋,在我面前肆意表现威猛姿势。其动作包括一字马、金鸡独立、单手撑地托身旋转、单臂倒立以及拿大顶等等,难度都好高。我热烈的鼓掌,一边为其喝彩,一边退到门边,捡衣服转身开溜。不料这老头更快速,一下从后面抱住我,揽在怀里,哈哈大笑:“我的丁字布马上就要为你而掉,节骨眼上还想溜?”
我惊道:“你不是来捉奸的吗?怎么竟然来这一手?”那糟老头搂着我,伸折扇托起我的下颌,得意地笑道:“骚丫头,你敢泡我的女人,我只有泡你来讨还失去的尊严。”
就在他抱着我要胡来的时候,楼梯下边传来喝问:“权六,你在这里跟谁私通来着?”
我听出似是刚才那个跟我一起洗澡之人的声音,心下惊喜望外:“想不到她没抛下我只顾自己溜掉,居然还杀一个漂亮的回马枪,反过来捉她老公的奸,也就是捉他跟我。”
她老公也自懊恼,顾不上纠缠,猛然抽身而退,抱着衣服东张西望地找出路,不安的道:“坏了,我一时把持不住,被你这小浪货勾搭,捉奸不成反被她捉奸,倒落个把柄让她抓在手里,这么搞很是被动!”
耳听脚步声似要上楼,权六惊慌失措,见没地方躲藏,就跳上窗口,转面朝我挤挤眼,问:“有没见过轻功很快的人?”我掩胸摇头说:“没见过。”权六道:“现在你见到了。”说完,飕一声飞了出去,却被窗外的晾衣绳绊着脚,哎呀叫苦,往楼下树丛里栽头摔得没影。
我不由惊呼:“哇啊,从四楼这么高的窗口栽下去,权六会不会‘挂’了呢?”忙起身到窗子那儿张望,远远看见那糟老头往别处一瘸一拐地走了。我松了口气,不意遮胸的衣服掉落,飘去楼下,罩在一个过路人的头上。我感到不好意思,忙要缩身回窗内,楼下那家伙拿起衣服,仰面看到我在窗口探头探脑,就叫道:“咦,你在迎宾楼别人的房间里干什么啊?”我听出有乐的声音,就伸头往下看,却忘了掩胸。有乐仰着头喊道:“你跟谁光身在里面玩啊?好了好了,天不早啦。快穿上衣服,跟我回家。”
我哪敢跟他回去,摇摇头说:“你怎么在这里啊?”有乐在楼下大声说:“我一路找啊,就这样找过来呀。还好你在这里没溜远,要下雨了,估计要下大雨也说不定,跟你玩的那个朋友需不需要伞啊?我再找人给他也拿一支伞来……”我怕他一再声张,连忙红着脸叫他上来。有乐拿着衣服跑上楼,却没进门,从外边递给我,夹着一支伞说:“没打扰你们吧?我担心这边也要下雨了,不想你被雨淋湿,给你带伞来了。赶快把衣服穿上,趁这会儿还没下雨,咱们跑回家去。”
一起下楼梯时,只见有个神情郁闷的男人迳去我先前所在的房间。目送那人进屋掩门,有乐朝我小声问道:“咦,先前跟你一起玩的是‘若狭守护’孙八郎吗?他好惨噢,老婆被人抢走了。你有没好好安慰他看开些?对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伞来,我觉得清洲要下大雨。”我摇头道:“我就只是溜进去洗个澡而已,不是来应酬的。你想安慰他,自己去吧,顺便给他送伞好啦。”
虽然出来楼下没看到那些低笠遮颜的人,也没瞅见那和尚堵在外,我还是害怕被别人抓去,只好又跟随有乐回他那里。不过路上我问他:“你老婆来了没?”有乐闷头走路,说道:“应该还没到。我很怕她来,万一真来了,我都不敢回屋睡,怕又被咬。”
我问他:“那你要怎生是好呢?”有乐似也没主意,就笑:“最好是下大雨,越大越好,发大水把山路挡住,她就来不了啦。对了,你真的洗过澡啦?刚才我房外那个浴池又换清水了。听他们说恒兴这家伙天天拎桶提水更换……”
我抿着嘴道:“刚才我到楼上顺便洗了个澡,差点儿被人泡了。”
有乐纳闷道:“我们家也有啊,你为什么不到浴亭那里泡泉水洗澡呢?”
我问:“你们家为什么搞这样子的浴亭呢?”
有乐说道:“我哥喜欢搞就搞了,还有好多个。你一开始还不习惯,后来慢慢就会习以为常了。不过说来也奇,我房外那个池子好久没出水了,你一来就有水。当然也有人说是恒兴干的,不过他为什么以前没干这种好事?总之,有清水你就不要再去别人的房里洗澡了。”
我不禁呶嘴道:“可是,我很怕又碰见那个恒兴怪怪的。”
有乐唏嘘道:“其实恒兴还是很可怜的,你要同情他。他太早熟了,又总是憋着,还看太多悲情的文艺故事了,尤其是讲殉情的那种,容易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越走近他那里,我越有些担忧,想着心事,问道:“是了,那个信澄是你什么人啊?”
“噢,他呀。”有乐说道,“其实也是个可怜之人。他便是一再谋反被诛杀的信行之子。当初信行在意图谋反被我那位哥哥识破并诱杀后,身为信行的遗儿,信澄被既是杀父仇人也是嫡亲伯父的我那位哥哥交由昔日信行的家老胜家抚养,也就是由权六养大。长大后受到他伯父起用,担任我那位哥哥的侧近及部将活跃于各式场合之中,其智勇兼备已受到我哥之信任。信澄独自领兵在信忠麾下转战各处,在战余之时还仍在我哥的手下做各种内务事情,比如他曾担任相扑会的奉行,还在我哥邀请茶艺名家宗及去安土城作客时担当迎接之务,并于天正七年五月的安土宗教辩论中负责警固之职。那场宗教大论战给我印象很深,各派吵得不可开交。然而我哥还是赞赏耶麻会的传教士。我其实无所谓,不过包括信澄和他岳父在内,在场其他人脸色很难看。”
我想着在那片树林中见到信澄跟他岳丈家臣的狠辣手段,蹙起眉问:“他岳父是不是惟任日向守啊?”
“咦,你也知道?”有乐转面瞧了瞧我,说道,“信澄的一位养父员昌因为触怒了我那哥,恐惧处罚而出奔,信澄便在我那哥的命令下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员昌的旧领近江高岛郡,同时经由我那哥牵线与他心腹重臣光秀结亲迎娶其五女,还在光秀的设计下往琵琶湖对岸构筑新居城大沟城,将琵琶湖的分支水路引入城中内湖乙女池,既为水源也成沟堀要害,遂又称为鸿沟城,为琵琶湖畔护卫安土城的重要要塞。其出色的工作让我哥更器重他翁婿俩。此后信澄又被派去接收石山本愿寺势力退出的地方,还经常担当警固之职而被传教士们称为城里的‘司令官’闻名于世。据说很遥远的异域地方也知道他,而且他们教会的年报还把信澄写成‘甚为勇敢而残酷’,这方面反倒与我那位哥哥较为相似。”
他拉着我刚从后边溜进庭院里,只见信照提着一笼青蛙走过来说:“你去哪里了?我急着要告诉你知,刚才他们在信包那里讨论要不要留下你的妞儿来着。”
我闻言不安地转觑门口,暗揣随时开溜的念头。但听有乐忙问:“我哥怎么说?”信照伸手进笼子捏着青蛙的肚皮,笑道:“我不就你哥?”有乐啧他一声,懊恼道:“你就会乱玩,我指的是那谁谁谁谁!他说了什么,才是最关键的……”
信照拿出一个模样怪异的虾蟆,作势伸来吓唬我,看着我退缩不迭,他笑道:“那谁谁谁谁说,先让信包、恒兴他们讨论出个结果,然后拿给他参考后再看着办。”
有乐忙问:“讨论出来没?”信照拿着怪虾蟆,作势伸去吓唬他,笑道:“没讨论出来,我能出来玩吗?当然讨论完了,本以为又要争吵半天,不料进去后一举手点人数,差不多都是让她留下的。信包、恒兴、信雄、信孝、长利、我,还有阿市她们都是支持的。然后家老和重臣们也大多赞成,别说猴子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就连权六、长秀、泷川、光秀他们也没话说。”
我纳闷道:“恒兴也支持我留下?他为什么呀?”有乐关心的是:“咦,权六这么快就跑回来还赶上你们开会啦?先前我看到他去那边嚷着捉奸,不知捉到了没?”
“没有,”长利头缠绷布,往廊外花盆里解完手,抖着湿裤过来说,“我们听说他反倒被老婆捉奸去了,想是溜走时过于匆忙,摔伤了腿,这会儿正在屋里让鬼五帮他擦药酒呢。我这药酒好啊,每次我摔伤都用它。”
有乐掏出一樽酒,说:“那要拿宗三郎酿造的这樽好酒来庆祝一下大家对我的支持。看到你们这么关心我房里的事,我实在感动到不禁要用这樽烈酒来干翻你们!”他自己先喝一口,拉着我进门,只见一帮人坐在屋里,看到我站在有乐身边,一怔之后,各皆神色不同。
信包瞥了我一眼,吐着烟转身观看天文镜;信澄慌张地以头巾掩脸,只见恒兴一丝不苟的头发不知如何立马又乱了,忙着低头装作阅读悲情故事书;权六转脸朝里边,并且以折扇挡脸。我才发现他拿错了恒兴被我收走的那支折扇,却把他自己的折扇落在我那堆衣服里,当下他故作镇定地打开的是恒兴那支茶花灿烂的折扇,立刻吸引来了恒兴满含困惑和忐忑不安之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