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造寺隆信是有很大势力的,就跟一向宗那样。”幸侃语如滚雷般咕哝道,“他们贪婪地吞食正在衰落的大友家旧领。有馬这厮本身也跟墙头草一样,不是很靠谱。我说你们呀,与其打义久大人女儿龟虽寿……啊,不是……龟寿的主意,还不如帮我们大人对付龙造寺势力,反而容易博得我们家的好感。你不帮我们自己也能打赢的,不过最好还是能帮就帮一下忙。幽斋,你先前不是说要帮忙的吗?”
藤孝摇了摇扇子,眼朝长秀转觑,说道:“幸侃呀,首先你要乖,做人要老实,不可乱出幺蛾子。最好是写封信回家,让你儿子忠真过来一下。”幸侃语如闷雷般的嘟囔道:“不行!忠真是我继承人,怎么可以送出去当人质?”秀吉挠嘴纳闷道:“你这么肥,怎么生出小孩来的?”幸侃语声浑厚地笑道:“又不是我自己生出来的,关肥什么事……呵呵呵!”秀吉挠腮问道:“你儿子不是你生的,却是谁生的?”幸侃掩着脐下,语声雄浑的说道:“我老婆生的。”
秀吉动了一下嘴巴,似是本想刨问什么,却又生生咽下了。长秀瞥幸侃一眼,捻着微须说道:“没事儿。他既然大老远地从九州的大隅那边跑来京都盖了房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况且和尚也跑不了……幸侃呀,龙造寺的事情我也从右近那里听闻宗麟他们提过。别担心,你们几家在九州那边联起手来一块儿干,龙造寺隆信他干不过你们。迟早得玩完,兔子尾巴长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大隅那边盖过大宅子呀?”幸侃纳闷道,“那边太偏僻了,我登台都没什么人看的,就只一些乡亲,缺少高雅之士。所以我一咬牙,决意上洛,直接往京都发展了。毕竟氛围好……”
“其实,我也是高雅之士,”权六从我身后转出来,摇着精致小折扇,面朝幸侃,眼瞟着我,说道,“在北之庄我做了很多诗。其中口占这首绝句尤其好,你们肯定没听过。我念给你听噢?”
幸侃愣望他,嗡声嗡气的问道:“什么诗呀?”
没等权六开口吟咏,长秀、藤孝、秀吉等众人纷纷转身走开,大家几乎异口同声,一齐念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啊思故乡……”
“秦时明月汉时关,”夜雾苍麓间,有人遥发一声清啸,在琴音幽玄之韵中憬然道,“我们都在异乡,故园远在天涯。”
“今夜竟然有一轮好月,”目光疯狂之人正自仰面观赏,闻声一怔转望,贞胜趋近其畔,惕然道:“琴音犹在,看来殷破灭还徘徊未去。不过发啸说话之人应该是秦惟。”
目光疯狂之人向我投来一眼,低哼道:“她在这里,甲州的人还未必甘心这么快就离开。”贞胜也瞥我这边,蹙眉道:“不知她与敬灭有何瓜葛,居然能使殷破灭这样的人物出现。”
“精彩啊,”有个小子飞奔回来说,“鎗对鎗,鬼武与秦惟势均力敌。”
“在哪儿?”秀吉忙问,“他们干上了吗?”
那小子边跑边说:“在那边撞上了。还真是硬碰硬,太精彩了。不过鬼武只是随手拿了支长鎗,那谁叫我回来找他的无骨鎗赶快送去给他使。你们有谁看见无骨鎗了?”
“精彩!”又一人奔回来激动地叫嚷,“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绝伦的打斗了。灭败四徒死仨!”
秀吉拉住问道:“谁干掉的?是不是稻叶一铁呀,刚才看到他杀气好大……”
那个激动不已的家伙摇头道:“不是他。总之,你们赶快去看,不然打完收工,就没得看了。”
众人一拥而往,我正自倒退着走,寻隙儿要溜,有乐挤过来拉住我衣袖,小声说道:“打架不要去看。他们都去看打架,你别往那边凑热闹。”
其实我是要往相反的方向开溜。不过听到有乐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我心情也有松弛之感,转面问道:“先前你怎么不搭理我呀?”有乐东张西望的说道:“你不也没搭理我?光爱在我哥旁边凑热乎……”
“哪有?”我不由好笑,轻轻抬手捶他肩膀一下。有乐叫苦不迭的道:“别捶这边!先前我去枯树坡那边采木耳,摔了。你瞧我这膝盖……”
我正弯了腰要瞅,耳听得夜风送来一片叮嗡叮嗡的琴声,随即林间又飘出叮叮咚咚的不知什么乐器奏响。有人讶异道:“汉乐府磐音还是战国编钟来着?”有乐闻声转觑,打招呼道:“咦,充房?你怎么也在这儿凑热闹来着……”
有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扭扭捏捏地走来,说道:“你哥让我看西餐弄好了没,弄好了就回来叫他……”话未及毕,便接二连三挨奔跑过的人撞着撞着撞没了影儿。
“咦,他又去哪儿啦?”有乐转面寻觑不见,啧然道,“别管他了。那是劝修寺晴秀之子,万里小路家第十六代当主。母亲为左京亮之女,后来他成为万里小路辅房养子继承家督。总之这家伙名叫充房,虽说属于公卿,不过自从他和德大寺实久、二条家的昭实他们一起来当了我那位哥哥的侧近,就总爱到我们家凑一起厮混。除了跟着他们一伙儿吹拉弹唱混吃混喝,别的本事没有,还能混得这么溜儿,也是没谁了……”
充房比我年小好几岁,日后由于扰乱宫中风气等事情被流放。他这一生主要的事情就是玩,还爱拉着有乐他姐阿犬跟前夫生的儿子一成陪他玩儿,后来他玩大了,与皇上的典侍玩出了幺蛾子。所以就玩完了。
处置他的时候,他哭哭啼啼。那天我才明白大将军父子从前安排我“为日后计,宜多了解宫廷之事”所指何意。处置了充房一帮人、整饰了宫中风气之后,次年我以替代母亲身份入宫照看养子秀忠当了皇后的女儿。也就是说,当了秀忠的妈许多年以后还要继续当他女儿的妈。不过也算得享天伦之乐,他女儿生下了亲王,而我亲生儿子们也混得不差,有一个还主理刑部,帮秀忠拿人,另一个孩子也陪在秀忠身边。总而言之,我在宫中一住就是十二年。直到秀忠过世,我出家。
在那以前,我还没想到后来会是这样。
“总之,”有乐笑道,“我劝他改名叫‘填房’,他不肯。硬要叫‘充房’。不过我看也是同一个意思来着。你看看他们家的家名‘万里小路’,哪有用这个东西来当姓氏的?说不定也如幽斋他们常说的那样,这帮随便乱取个姓氏的家伙可能全是渡海迁移过来咱们这里的,就跟义弘、元亲他们家差不多。你看看义弘他家那帮家臣,伊集院忠栋、长寿院盛淳、种子岛时尧、比志岛义基、入来院重嗣、以及颖娃、桦山……你知道桦山属于阴山一带的山脉南段,大概在蒙古附近。至于桂忠诠、许仪后,还有那个元亲的师傅秦惟,他们根本就连改个姓氏都懒了,直接就这么叫。”
名叫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披着件旧褂子冒出来,跟在有乐身后,说道:“义久身边那个名叫许仪后的亲信,又名许三官,原乃明朝江西吉安县桐坪乡人氏。他医术高超,名声远播,从前常在大明东南沿海一带行医。据说是被海盗掳至九州的,在那里行医维生。由于他精通医术,为人正直,当地的居民都很敬重他。有一次,义久患了重病,久治不愈,听说许仪后是神医,就召他进见,不仅治好了义久的病,还留他在鹿儿岛做藩医。此人从而出仕义久家,娶妻生子,成为家臣。听说曾向义久递交了一份‘协惧哀告’,陈述了海盗头目陈和吾、钱少锋率众在大明东南沿海一带骚扰,弄得人心惶惶的罪恶。义久采纳他的建议,派兵诛杀了这伙海盗,为大明东南沿海百姓除了害。看来义久也没忘掉他自己出身秦氏这层先祖渊源……”
有乐转头看了看他,笑谓:“那你呢?你们横山家是不是也跟西夏李元昊起兵的那个名叫‘横山’的地方有些瓜葛呀?我听利家那边的家臣横山常知说,或许你们横山氏就是当年宋朝的时候跑过来的。他们家到现在还爱吃馍,我觉得就是一种疙瘩,不是那么好吃。咦,对了。我们这里那个关纲长不知道跟关云长有什么关系?看他们都喜欢留那么长的胡须,爱耍大刀和摆造型。”
我觉得正在往前走,就悄悄问有乐:“我们去哪儿?”
名叫“万里小路充房”的家伙在远处招手叫唤:“去吃西餐!主公要我们跟他去吃西餐……”
“咦,他怎么又跑到那么远?”有乐伸头一望,转面说道,“我哥的西餐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回我那儿去,咱们吃鱼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