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就知道那个小胖子将会成为我丈夫。他小我一岁,肥头大耳。我父亲一看见就说:“福贵之相,就是这副尊容了!”
我们的父亲谈定亲事之后,这个小孩儿曾经在我家住过一阵,不久他父亲遭人毒杀,家里来人接他回去要见最后一面,据说还是赶不上。后来我有好多年没见到他,只是零星听说了他家的悲惨遭遇。
我想知道更多,爸妈他们却不太愿意给我讲。
“全是糟心事,”我哥哥叹气说,“这一家人的苦难似乎没尽头。难道我们父亲走眼了?”
我渐渐长大,转眼早就到了应该婚嫁的年龄。家族里比我年小的妹妹们都纷纷出嫁了,可是他还没出现,我耐心地等待他前来娶亲。然而他越来越杳无音信,从别人那里听到不好的传闻倒是有增无减。就在我快要自感这门亲事无望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
终于在我十九岁那年,他来娶我。风尘仆仆地从大老远奔波而来,满头大汗,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然后憨笑:“一路上就连梦里都担心赶不及,还真怕你没再等我呢。”
这年他十八岁,样子没怎么变,还跟记忆中差不多,依然肥头大耳,只是更壮实。脸上有了疤,手也有伤痕,颈后鞭印犹留。听说他吃了很多苦,这更使我怜惜。
信雄抬手遮嘴,低声问道:“那个小胖子是谁呀?”
小胖子连忙亮出胳膊,强挤肌肉以示,说道:“我不是胖,是壮。肉多而已!”
信雄一怔。长利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随即问道:“他旁边那个小黑墩是谁呀?”
小胖子忙向我旁边那堆小伙伴们介绍陪他同来的壮膀少年:“这是我弟弟别勒古台。”壮膀少年闻着一根从股后拔出来的腌牛筋,还啃了一口,咧着嘴说:“虽然同父不同母,可是我哥哥和他妈妈一直对我很好,亲得没话说。来,大家吃些牛筋!我这儿还有很多……”信孝闻着茄子,看其殷勤招呼的举动,在旁只是纳闷。
见其瞠似不解,信照捏着青蛙说道:“他父亲也速该除了抢别人老婆诃额仑来当妻子,并且生下铁木真等几个子女之外,也速该另外还有小老婆,也生些孩子。铁木真与他的异母弟弟别克帖儿不和。一天两人发生争斗,铁木真便约大弟拙赤合撒儿来到山上,两人一前一后射杀了别克帖儿。铁木真、合撒尔刚一进家门,诃额仑夫人就察觉了两个儿子的脸色,她引用旧辞古语,非常生气训斥了她的儿子们。比起幼年因与铁木真不和被杀的兄弟,别勒古台更易相处,作战骁勇,为人忠厚,不好喧哗。助铁木真除掉背叛的不里孛阔。后因灭塔塔儿之时,不慎泄露了对塔塔儿人屠杀的计划而遭受严责,不被允许参与亲族密议。他受命管治不涉兵事之务,担任最高断事官‘札鲁忽赤’,立国之后受封于蒙古东部。”
蚊样家伙小声说道:“成吉思汗与异母弟弟别勒古台前去迎娶孛儿帖之后,一直逆着克鲁伦河而上,孛儿帖的母亲继续陪着她顺着桑古尔河往上走,一直走到呼和淖尔哈拉珠力格山下,在那儿成亲。成吉思汗与孛儿帖在呼和淖尔举行完婚礼以后到距离呼和淖尔不远的青克仁河度过了新婚蜜月。成吉思汗与孛儿帖在这里度过夏天的情景常出现在蒙古人的史载里面,所以我觉得这里是他们俩最喜欢的夏季牧场,他们几乎年年夏天都在这里生活。”
先前我暗盼着他来迎娶,然而这一天真来了,我又舍不得离开。我依依不舍地回望那些小伙伴们,还有心爱的小羊和家里跑出来送了一程又一程的狗子,心中很不是滋味。
“女人总是要出嫁的,有时候甚至是远嫁。”母亲一直送我,不顾路途遥远,送到丈夫家里。她望着那片远山说,“还好一路顺利,总算没遇到抢亲的。他妈妈就是被抢来的,此后吃了不少苦,拉扯孩子们长大不容易,你也要懂得孝顺她,从此把婆婆也当成母亲一样,两口子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我忍不住小声问:“他妈妈怎么回事呀?”
“诃额伦是你丈夫的生母。这个女人很不容易!”曾听我父亲说,“她早年接连遭受新婚遭掳,丈夫被毒,族人抛弃等坎坷。凭借顽强的毅力和超人的才干,她在血雨腥风之中成功抚养大了铁木真兄弟。”
我父亲薛禅一直坚持他的想法,即使知道铁木真一家的困境,亦无丝毫悔婚之意,如今见到了铁木真高兴万分,决定把女儿嫁给此人。成婚之后,娘家人送我们回去。薛禅送到客鲁涟河的兀剌黑啜勒地方,自己回家去了。他的妻子、我的母亲不舍得女儿,一直送到古连勒古山中桑沽儿小河的铁木真家里。
男人们高兴地喝酒谈天,女人们也来欢聚玩闹,其实成亲以来,我和丈夫单独相处的时候并没多少。加上父母亲一路上陪伴,我又舍不得妈妈,心知见面的时候一天天减少,就缠着和她睡在一起。听妈妈说故事:“一天,也速该在斡难河畔鹰猎为乐。忽然,他看见蔑儿乞惕部落的也客赤列都骑着马而来。原来,也客赤列都刚刚从斡勒忽讷兀惕部落娶妻回来……”
“斡勒忽讷兀惕部落是属于游牧于哈拉哈河注入捕鱼儿湖之河口地区的弘吉剌部的一个氏族。也客赤列都娶来的女子名叫诃额仑,路过此地,恰恰被也速该一眼看见,这对于新郎来说太不幸了。也速该的确目力不凡,他一眼就看出这位少妇是罕有的丽姝。他马上翻身跑回家,叫来了他的哥哥捏坤太石和弟弟答里台斡惕赤斤。看到这三条大汉如狼似虎地扑来,也客赤列都不禁心里一阵发慌,急忙拨马向附近的一座小山上驰去。也速该兄弟三人也催马紧紧追来。围着小山跑了一圈后,也客赤列都又来到他妻子乘坐的车前。诃额仑是一位很有头脑的女人,她非常明智地对丈夫说:‘汝见彼三人之面色乎?吾观彼三人颜色,来者不善,似有害汝性命之意。汝若相信吾,可快逃性命。但得保住性命,何愁再娶不着好女美妇?若再娶得妻室,可以吾名诃额仑名之,算汝未能忘吾。快逃性命!’诃额仑说毕,即脱下一件衣衫,扔给新郎,也客赤列都急忙下马,接住新娘扔来的衣衫。这时,也速该三人也绕山跟踪而来,眼看就要来到车前。也客赤列都急忙上马,快马加鞭,一阵风似地沿斡难河谷逃去了。也速该三人一看,也打马直追,但追过了七道岭,也没有追上也客赤列都,只好掉转马头,驰回诃额仑车前。也速该得了诃额仑,得意洋洋地带着她返回自家蒙古包。”宗麟叹着气叙述道,“草原上曾有诗人描写了勇士也速该同一个后来成为铁木真生母的妇女结合的过程。诗人在描述这一事件时所使用的语言是非常尖刻的。在描述当时蒙古风俗的粗鲁特点方面,那些诗句简直是入木三分,胜过所有其他的有关插曲。”
有乐唏嘘道:“这样说来,他妈妈对前夫还是很深情的。然而女人真是很奇怪,怎么就跟物品一样,谁抢到手就是谁的,而且对抢占她的男人乖乖顺从,再深情的丈夫也变成了前夫,从此在记忆里流为云烟……”
“蒙古诗人描给说,也速该当时因夺得这样的‘战利品’而乐不可支,亲自给诃额仑赶车。其兄捏坤太石策马扬鞭导于前,其弟答里台斡惕赤斤傍辕而行护于侧。此时,可怜的诃额仑则在车中边哭边说:‘我夫赤列都,未曾逆风吹,不曾野地受饥寒也!如今却如何!彼在奔逃中,其双练椎迎风而动,忽而搭肩后,忽而披胸前,爬山过岭,何等艰难。彼何至落得如此惨境焉!’句句充满了对丈夫处境牵肠挂肚之情,凄如杜鹃之啼血。”宗麟叹道,“据蒙古诗人说,当时诃额仑的哭诉,使斡难河水荡起怒涛,使森林随之呜咽。但是,傍辕而行的也速该之弟答里台斡惕赤斤则一边行一边酸溜溜地对车内的诃额仑说:‘汝欲搂于怀中者已越岭多矣,汝所哭者已涉水去矣,虽呼彼亦不回顾汝矣,汝虽寻踪往追亦不得其路矣,汝其止泣也矣。’答里台斡惕赤斤就这样以挖苦的口吻劝着诃额仑,劝她忍耐顺从,认可眼前的事变。就这样,诃额仑跟着也速该来到了他的蒙古包。她明智地顺应了这一变化,从此全心全意地侍奉着也速该。不久之后,诃额仑夫人在斡难河畔生下了其长子铁木真,也就是后来的成吉思汗。”
毛发卷曲的家伙捧着钵说:“这一著名的插曲可以告诉我们许多情况。首先,它告诉我们,在当时的蒙古人中,异族通婚是组成家庭的准则。这一准则迫使人们为得到妻室而大肆抢掠妇女,而掳掠妇女又常常导致各部落之间以兵戎相见。篾儿乞惕人和居住在斡难河上游的蒙古人就经常掳掠对方的妇女,这种掳掠对方妇女的行动导致这两个部落之间彼此仇恨,而且这种仇恨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久而久之则又进一步导致一方吃掉另一方。其次,我们由此可以看出,蒙古第一个王国的覆灭在各部落之间引起了多么严重的混乱,上述抢掠妇女的情景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当蒙古确定了成吉思汗家族的秩序时,蒙古男人就可以通过和平协商的途径而不必通过掳掠妇女的手段实践异族通婚制,从而在本部落以外求得妻室。”
“这些耳熟能详的事迹我们也都在书院知道了不少。”毛发蓬松之人捧着钵说道,“蔑儿乞部落首领脱黑脱阿的族弟赤列都那年幸运地娶到了一个弘吉刺美女诃额仑。按照草原人的习惯,他们在诃额仑的娘家完了婚。现在,他用驼车载着新婚的妻子和值得夸耀的无限幸福奔回自己的部落。可是,令他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信雄挖着鼻孔问:“什么仑夫人是谁呀,为什么要说她半天?”信照玩着青蛙说:“诃额仑,弘吉剌人。原为篾儿乞惕人也客赤列都之妻,后被也速该掠为妻,生下铁木真、合撒儿、帖木仑等子女。抚养铁木真他们成长,日后被尊为太后。当铁木真日渐长大时,曾经抛弃他的泰亦赤兀惕人感到了威胁,于是将他抓走,并差一点杀掉。铁木真娶亲之后,曾经被也速该掳走新娘的篾儿乞部前来复仇,攻击营地并掳走了铁木真的新婚妻子孛儿帖等人。在这些危难时刻,诃额仑夫人总是能站出来做出恰当的安排,最终化险为夷。铁木真逐渐摆脱了困厄的处境,并在征战之中一步步壮大起来。连年的战争之中产生了不少孤儿。铁木真在战场上捡到无家可归的孩子。按照蒙古人的习俗,捡到这样的孩子都要视为家人,所以成吉思汗就将他们带回来交给母亲诃额仑,作为养子。诃额仑夫人收养了失吉忽秃忽、博尔忽、曲出、阔阔出等人。这些养子,日后大多成为了立下卓著功勋的人物。”
信雄挖着鼻孔问:“也速该又是什么人来着?我好像听到这个名字很多趟了……哎呀,谁打我头?”毛发蓬松之人瞥有乐一眼,说道:“也速该乃蒙古乞颜部首领,是铁木真的父亲。铁木真的母亲诃额仑出身弘吉剌部,同蔑儿乞人也可·赤列都结亲,但在宋绍兴三十一年,亦即金大定元年,公元一一六一年秋,被也速该根据当时的‘抢亲’传统抢来为妻。铁木真出生时,也速该生擒了塔塔儿部首领铁木真兀格,为了庆祝胜利,他便给长子取‘铁木真’之名,意为‘铁之最精者’。铁木真九岁,也有人说十三岁之时,也速该携铁木真向斡勒忽讷惕部求亲,在乌尔逊河西遇弘吉剌族人薛禅,与其女孛儿帖定亲,铁木真按照习俗留在弘吉剌部。也速该归经扯克儿时,被塔塔儿人兀格之子札邻不合在酒中下毒。返回家后,也速该毒发,于是速召铁木真归家,随后逝世。也速该死后,乞颜势力中衰,部众叛逃至泰赤乌部,铁木真母子兄弟陷入了困境。”
信雄挖着鼻孔问:“她那个老公跑去哪里了?”信孝学着宗麟的样子,啧然道:“看戏不要玩小雞,又分心走神是不是?诃额仑的丈夫也客赤列都,是篾儿乞部落酋长脱黑脱阿之弟,在迎娶诃额仑途中遭也速该等人拦截后不知去向。脱黑脱阿是诃额仑第一任丈夫也客赤列都的兄长,后来脱黑脱阿为其报仇掳走了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交给也客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为妻。”
信雄挖着鼻孔问:“脱黑脱阿又是什么怪名字呀?”长利憨笑道:“脱黑脱阿,或译为脱脱,三姓蔑儿乞部中之一部的首领。最擅长的就是逃跑,脚底抹油神功了得。也速该抢走了脱黑脱阿的弟弟赤列都的未婚妻诃额仑,从而结怨。后来为了复仇,抢走了也速该儿子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被铁木真击败之后,又遭汪罕击败他,儿子脱古思被杀,两子两女被俘虏。此后一路败亡,被蒙古军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