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莳锦正细细思忖间,倏忽有个蹒跚身影闯入视野,展眼看去,原来是阿兄院里的小厮玉和。
玉和身后的背篓里和怀里都塞满了卷轴,一会儿这个掉,一会儿那个掉,竟让个猿臂蜂腰的年轻男儿有些左支右绌。
“这是要做什么?”夏莳锦停了秋千,纳罕问道。
玉和甫一朝她行礼,便又掉了两卷,其中一卷还滚到了夏莳锦的脚边。她俯身拾起,展开看了看,一双桃花眸子霎时清光灼灼:“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
她怎不记得府中还有这等收藏,再说如此潦草地对待,属实是对惊世之作的大不敬!
“回小娘子,这只是赝品,是大郎君早年临仿的名家画作,隔一阵子便要拿出来晒一晒,免得受潮。您瞧,这里还有好多呢!”玉和抖了抖肩膀,示意身后满满的竹篓。
“哦,难怪。”淡淡失落之余,夏莳锦笑了笑,掩盖面上的微窘。果真是她粗心了,竟连真迹和赝品都没分辨出来,得亏只是自府上的小厮看到,若被旁人看到了,必要闹出笑话来,只怕往后她就要和那绣花枕头齐名了。
夏莳锦将画卷好还回,待玉和抱着画退下后,她唇边的笑意却是渐渐僵住。
她与夏徜如此亲近,竟不知他闲时还颇爱临仿名画,且一般擅长临画之人,也必然擅长临字。
这么说起来,夏徜的字迹应当是多变的……
这个推测叫夏莳锦心头骤缩了下,难道可疑名单里又要再添一位至亲?
血脉相通的庶妹、待自己如同亲外祖母的嬷嬷、打小一起长大的阿兄……此刻夏莳锦莫名感觉自己似一张雕弓,弓弦紧紧绷着,迎风呜咽绵长,连舌根儿都微微泛着涩苦。
为了求证此事,夏莳锦特意去了一趟听风阁,听风阁正是夏徜所居的院子。
其实两年前阖家迁来东京时,是夏徜先想到倚竹轩这个名,奈何夏莳锦在他面前无赖惯了,捡了现成的便自己用起,让他再另想一个。
夏徜不情愿,便言小姑娘该当以花景为名,用竹不合适。夏莳锦却也善辩,当即吟了一句“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薄罗裳”,令得夏徜再无话可说。
既然拿妹妹一点办法也没有,夏徜干脆道:“你去倚竹,我便听风好了,倚竹听风咱们兄妹各得其乐!”
听风阁确实是个聆听风声的好地方,夏徜沿墙种了密密稠稠的几排潇湘竹,风碎梧竹,簌簌作响。若阖眼细听,恍如置身松茂耸翠的林野间,颇得野趣。
不似夏莳锦这个叶公好龙的,只博了个“倚竹”的雅名,院中却根本找不见一根竹子。
夏莳锦甫一迈入小院,便有小厮朝她行礼,转头要去向夏徜通报,夏莳锦竖了个食指在唇边,而后摆了摆手,示意他该干麻干麻去,自己进去找夏徜便是。
因着夏莳锦往日也时不时会来,听风阁的小厮自不会防备什么,老实退下。夏莳锦则自顾自地往书房走去。
夏徜文辞具博,能当上太子伴读凭得可不是祖上荫封,是以只要不外出且不是睡觉的时辰,他多半都是待在书房里。以往夏莳锦来找他玩儿总是一找一个准儿,可这一回却是扑了个空。
陈设简洁雅致的书房里空空的,没有人在。早知她刚刚就顺口问那小厮一句,阿兄在做什么了。
不过人不在有人不在的好处,行事也就更方便一些,是以夏莳锦匆匆将门关了,走到书案前,在高高堆叠的一摞名人法贴间翻寻。
最后她挑出几张铺在书案上仔细对照,发现夏徜的确是临了不少名家的字迹。这些虽不能判定什么,但至少能证明他晌午写的那张纸根本就没什么意义,字迹变化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如此一来,夏徜自然也就同夏鸾容和慧嬷嬷一样,正式成为嫌疑者之一。这个结果已足够叫夏莳锦难过,单是想想有这种可能,她的心就跟破了个洞一般。
阿兄虽刚刚出卖过她一回,可那只是为了促成她与段禛一同游湖,换了别家姑娘兴许还会感谢自家兄长的撮合,毕竟阿兄不知她至今还很抗拒段禛。
这跟贺良卿那种实际意义上的出卖不可同日而语,她气归气,却远远谈不上心寒。
可若一直向外泄漏她阴私和踪迹,并将那张典妻书交予外人的也是阿兄……夏莳锦仅是简单设想一下,便觉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心底漫上来,她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