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死了,死了真好,死了就没有人埋怨她不是男人!
惟愿来世能投生为男。
不知过了多久,露莎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
“娘,爹这么久还没有醒,要不儿子去镇上请个大夫?”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请啥请?去请个大夫不要钱啊?”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娘,爹的身子骨弱……”
老妇人抢白道:“身子骨弱?我看是活干少了,以后,你别帮着你爹干活,让他多做些重活身子骨就好了。”
这几句话把露莎彻底给惊醒,她怎么听见别人说话声?她不是死了?她睁开眼四下张望,立即让时刻注意着这边的男子瞧见了,扑过来道:“爹,你醒了?感觉好些不?爹,你先躺着不要起来。爹,你饿了没有?我给你端饭去。”
接二连三的几个爹把露莎给喊蒙了,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扑在她面前的中年男子,宽头大脸,皮肤黝黑,约摸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过了年她才二十一岁,如何有三十好几的儿子?她不禁问:“你多大了?”
爹竟然不记得他的年岁,中年男子眼中有些受伤。
那老妇人闻言嗤笑一声,“儿啊,亏得你这么孝顺时刻惦记着你爹,结果他呢,连你多大都不记得,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嘛。”
幸灾乐祸的挑拨之言,露莎听了,皱眉望向那妇人,头发斑白,满脸皱褶,身材宽壮,穿着灰扑扑的棉袄,系着同色的粗布裙子,搁在裙上的两只手粗糙的如老树皮。
一股排山倒海的记忆涌入露莎的脑海,涨得她头痛,双眼一翻,露莎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是半日,等露莎醒来时,已是半夜。她睁开双眼,望着房梁,整理着脑海的信息。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周中,是一个四十九岁的老头子,一心只读圣贤书求取功名的农家老汉。其妻邵氏,膝下二儿,老大周秀,娶妻张氏,育有一女一子。老二周举,娶妻小邵氏,是邵氏的侄女,育有一子。
周家居黔北的吴县永安镇下的石桥村,世代耕农,五代单传。祖辈勤俭,几代人累积下来,周家家境日渐殷实,继续下去,有一日,周家说不定会成为地主。偏在周中六岁那年路遇一道士,言他有官老爷之相。就这一句话让周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父周母立时送周中上学,好在周中听话,一心苦读,然周中资质平平,读书几十年连个童生也未中,还差点把周家败个净光。五十亩良田卖得只余十亩,青砖瓦房换了茅草房。即便如此,周父周母也未熄供儿子读书的心,拉着儿媳妇孙子孙媳妇一起供周中读书。一家子除了周中,从春到冬无一日停歇地干活。就这样辛苦操劳,也没有把周中供出来。
长年累月的劳碌,周父周母先后病到,很快赴了黄泉。临死前都惦记着儿子的官老爷,拉着儿子让他好好读书。周中的妻子邵氏当着两老的面应的好好的,转头头七未过,就撵了周中出去干活。从田间到山坡再到打短工,邵氏一样样地逼着周中做,那怕周中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只要不躺在**,邵氏必推攘着他出门干活。即便周中累得躺在了**,邵氏也有本事骂得他爬起来出门干活去。在日复一日的劳累和咒骂中,周中靠着他会当官他会显耀乡邻这一信念才支撑下来。
前几日,三年孝期满,周中翻出书本打算参加次年的县试,刚提出来就遭到邵氏一顿痛骂,直骂他是拿钱往水里扔。从进周家门,隔三差五吃肉到如今连吃顿饱饭都难,邵氏是恨死了周父周母,明明周中没有当官老爷的命,偏不认命,由着周中读书败光周家的家财。好不容易周父周母死了,她成心要绝了周中读书的心,逼着他下田种地,让他成为庄家老汉。不想周中贼心不死,还惦记着读书,想着家里好不容易存下的银两,邵氏疯了一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又是哭又是闹,直嚷周中再去读书就是逼她去死,逼着全家人去死。村里人听到动静跑来看热闹,一边劝着邵氏一边用嫌弃的眼光看着周中。谁家大老爷们靠妻儿老小养活?要是你读书能读出功名来也罢,可偏偏读了四十多年,连个童生都未中,还折腾啥呢?
不想周中倔,言邵氏不贤要休了她。邵氏气得找绳子上吊,幸好让乡邻们拦住。最后周家族长发话,不准休了邵氏,又叫周中好好过日子,别再瞎折腾。有了族长发话,周中休不得邵氏,拿不到邵氏手中的钱。
当晚周中坐在院子里发呆,支撑他的那股当官老爷的心气劲没了,寒冬腊月,人很快就僵了,便宜露莎这个外来的孤魂。
想到这里,露莎叹了叹,这事儿,她不是周中,不能体会他寒窗苦读几十年对功名的渴望,也无法想象邵氏在经历富裕到贫穷的拮据。
眼光无意识地落在身上洗得发白的棉被上,露莎脑袋嗡地一声,她真切地意识到她如今就是周中,这具老朽身躯的主人。
好半晌露莎眼珠子才转动了一下,又转动了一下,接连转动好几下,露莎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接受自己一个如花女子成了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
至于二十一世纪的露莎,想来没了她,妈妈终究会向爸爸低头,爸爸会庆幸他的儿子不用顶着一个私生子的身份让人病垢。
无牵无挂的露莎从现在开始就是石桥村的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