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沉迷了几天,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废了,那模样就跟个长期吸食鸦片的人一样,身体和灵魂仿佛都被榨干了,整个人有气无力,行尸走肉,精神无比萎靡,像极了一具皮囊。走出网吧的时候,我充满了负罪感,因为我一直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品学兼优积极向上的好孩子,而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堕落到与网吧里的那些沉迷于网络的醉深梦死的坏孩子一样。时间无言,岁月如梭,不知不觉,八月已经走到它的尽头,而迷失了一阵的我,又将收拾行囊,踏上返疆的归途,重先开始一段追梦的旅程。我具体的返程时间是在9月3号,而距离9月3号也就还剩五天而已,对于这无比短暂的五天,我已经是对再次见到林梦瑶不再抱着任何希望了,所以在简单地收拾一下行李后,我就窝在家静静地等待着3号那一天的到来,而不再丝毫幻想着再去县城转一趟、在某个路口某个转角突然碰到她。我是真的绝望了,或者说是心灰意冷了,我觉得她是不应该如此对我的,所以我偶尔也会有些恨她的。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依旧整日沉迷在那首被我单曲循环的《折翼之鸟》里,在每个日落黄昏的时候,我还会坐在院子里望着远处那被残阳渲染得有些凄凉的景色陷入无尽的悲伤与忧愁。嗯,我就是一只折翼的鸟,一只孤独的鸟,一只被世界抛弃的、看不到未来的可怜的鸟!
是的,我从没有感到如此孤独过,仿佛就是此刻我死了,也不会有一个人过来替我收拾。人家失恋了,至少闺蜜死党什么的还在,可以在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借个肩膀靠靠。可是,我呢,却茫然而绝望地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我靠上一靠的肩膀——那个总是会安静和乖巧地听我说着心里话的芳芳已经离我而去了,那个总是会在我遇到困难和碰到伤心事的时候借我一个肩膀或扶我一把的同桌也貌似刻意在跟我保持距离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他们都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我不知道如此孤独和绝望的自己还能这么撑着一具已经没有灵魂的皮囊走到多远。我只知道,我快死了,真的快死了,郁闷,悲伤,痛苦,烦躁得要死了!就连我最亲的父母,看到我这副颓废和消沉的样子,也因失望至极而对我冷眼相待,母亲还好点,最多也就是不用正眼看我,父亲这个犟脾气的人就没那么好了,除了用冷到发寒的眼神瞪我,还会将家里的东西故意碰得砰乓巨响,借此发泄对我大大的不满。说真的,每每这时,我也是很烦他们的,因为,如今我的这一切,又不是我自己偷懒或者做了什么坏事造成的,完全就是当时高考的时候尼玛的生了怪病!一步错,千步错,现在真是越走越远,覆水难收,想找条康庄大道都尼玛不好找了!但是,这能怪我!我想跟他们说明这个很浅显的道理,但是他们那副冷漠而恐怖的样子又让我望而却步,我只能将自己一整天(连吃饭都是打好一碗端进房间里就不出去了)关在房间里,用《折翼之鸟》这首悲情而伤感的歌曲麻痹自己。好在,这样压抑和烦躁的日子并不太多,因为离家的日子也没几天了,很快地,我就要离开这个让我厌恶的家,再次像个出笼的鸟儿,飞向那片拥有自由拥有蓝天的世界。
在离家的倒数第二天,也就是2009年9月2号,的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搬了条快散架的竹椅子来到院子里,靠在那口方水井上,翘着二郎腿哼着《折翼之鸟》的调调静静看着远方那片被残阳的暗红色渲染得有些悲凉的乡村之景。其实我平常并不喜欢观看这些已经被看得够够了的家乡之景,因为自己在这里生活了二十来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烂熟于心,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个什么花来。但是,每每要离开家乡,远赴遥远的地方时,我就会突然莫名地无比思念这里的一切,不仅一草一木,甚至连地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粒尘埃我都觉得倍感亲切,有时真想俯身亲吻它们一下,或者带着它们跟我一起走。人也许就是这样的,在拥有的时候并不懂得珍惜,而等到失去的时候方才知道它的珍贵。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多少东西是你失去之后还能再拿回来的。所以,略显伤感和无助的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好好珍惜自己所有的,不再抱怨,不再埋怨,不再怨天尤人。事在人为,自己的命运应该自己去把握,去改变,不要再让机会流失,不要再让青春被自己虚度。我突然又豪情壮志,拥有了信心,充满了对未来的幻想,开始了编织那未来美丽的梦。而同时,我也掏出手机,登上那个因为我的赌气而已经好些时日没登陆的QQ,想更改一下自己的个性签名,让自己在那些Q友的眼里,看到一个青春飞扬的我。
可是,QQ刚一登陆,就传来了急促的“滴滴”声。其实,这种“滴滴”声以前也经常响起过,对我而言,应该习以为常才对。可是,这一次,我的心莫名一颤,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嗯,是的,我突然记起,在我去网吧堕落之前,我倾尽我的才华给梦瑶写过一边篇长达数千字的“爱情宣言书”,在这篇宣言书石沉大海之后,我便在绝望和沉沦中将它放进了记忆的垃圾桶。可是,此时此刻,我却如同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觉得这“滴滴”声一定是来自梦瑶,而她应该说是在看到这情真意切的宣言书后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然后也用她的才思给我回复了一篇同样发自肺腑的宣言书。可是,尽管我是自信的,但却发现,我的内心其实也是恐惧的——我感觉,她也有可能是来给我做最后的告别的,而之前的一直不回复,其实是她内心还在挣扎、一直没有勇气做出最后的决定。我故意先闭上眼睛,对准手机后,再缓缓睁开,然后终于在急促的呼吸中看到了那个在最下方中间位置跳动的QQ头像真的就是林梦瑶的——一朵开到极其绚烂和美丽的郁金香。我紧张得手剧烈发抖,差点将手机掉在地上。我紧张得身子猛烈摇晃了一下,竹椅子突然严重倾斜,我啊呜一声整个人摔了下去,同时这个本来就风雨飘摇的竹椅子哗地碎成了一堆烂竹片。我草了一声,正要爬起来,再狠狠踩死这一堆狗日的烂竹子,却突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父亲那熟悉的脚步声,吓得啊一声赶紧弯腰抱起这堆烂竹子飞快朝房间里跑去。
还好我的罪行没被父亲发现,在那声一如既往比雷公还响的锄头砸地声沉寂之后,我方才平息下刚才比发动机还迅猛的心跳,然后躺在折叠好的被子上,重先拿起手机,准备看看林梦瑶到底给我回复了什么。我跟四年前的那场高考前一样,做了个无比深长的深呼吸,然后方才将视线缓缓落向那个还在上下跳动的郁金香头像。当我的大拇指指按向那个打开键的时候,我突然又闭上了眼睛,然后一瞬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了十几遍:老天爷啊,上帝啊,佛祖啊,如来啊,观音菩萨啊,耶稣啊,弥勒佛啊,保佑林梦瑶回复我的是“想我爱我”之类的话,而不是那冷冰冰的可以让我想到要去死的表示拒绝的话呀!
夕阳也许是彻底落进了山里,之前被残阳照着而微微显出的一丝光亮的世界,突然瞬间陷入无边的昏沉与阴暗(其实外面还不算很黑,只是我房间里因为光线的问题显得无比的黑),而我的心,不知为何的,突然也如同坠入深谷般,变得一片阴沉与黑暗。此刻,我长方木桌上的那只高音炮里依旧在缓缓播放出那首《折翼之鸟》,当那句“当世界再无公平二字,我痛心斩断我的幼稚,唯一的路途也已迷失,到处呼唤你的名字,可我找到你了吗?折翼的鸟,羡慕,哭泣,或已失去了你?”再次飘入我的耳际的时候,我突然变得好恐惧。我真的感觉,我找了她这么久,但最后的结局还是,我最终失去了她。而她,此刻,给我的消息,就是来告别的。我有些不敢再摁下那个打开键,但痛苦挣扎过后还是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摁了下去。我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像个骆驼似的躲避,永远也无济于事。
我终于看到了那个被我打开的对话框,里面的一段话也呈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忍着狂跳的心,屏住呼吸冒着冷汗将它看了下来,我是一个字一个字看的,我有种在看死亡判决书的感觉。
“飞阳,你写给我的东西,我看到了……嗯,真的,还没看完,我就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你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对我如此用心的人,我真的很感动很感动……你是个细心的人,体贴的人,温馨的人,总是会给人感动的人,跟你在一起,我总是被满满的爱包围,被你质朴的真心感动,跟你在一起,我想我是幸福的,充满安全感的。你就像我一个温暖的避风港,总在我最脆弱最想逃避的时候,让我躲进去那里贪婪地享受片刻的安详与宁静,我真的好想像个天真的孩子,永远如此娇气地依偎在你的怀里。而且,我想,这个物欲横流满目苍夷的世界,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你。但是,我最后却还是突然不辞而别……嗯,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不辞而别是不礼貌的,它的发生通常意味着某一方已经太厌倦另一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形式的交集,但是,也有的时候,是某一方太在乎另一方,不想或没有勇气用诸如‘再见’‘后会有期’这些冰冷的言辞伤害对方而选择默默地离开……我想你知道我的离开属于哪一种。我真的很想让你牵着我的手,一直就这么永远地走下去,我真想,求十年后,当我们满头白发之时,你我依旧能够手牵着手,漫步在那嘈杂的城市,徜徉在那喧嚣的街道……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可是,莫名的,我又突然发现,我们并不合适,嗯,真的有些不合适……真的,我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用来敷衍你的谎言,或者那种令人恶心的借口……
我走了,真的走了,不能在赖在你的世界里了,不过,我想,不论我在哪里,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默默祝福你,就像,你也会一直默默祝福我的,不是么?嗯,好吧,谢谢老天爷,让我这辈子遇见这么好的一个你,如果有缘,咱们一定会后会有期,我希望你一切都好,真心的。林梦瑶,2009年9月2日凌晨。”
当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部被我的泪水打湿的诺基亚6030从我颤抖的手中脱落,滚到了床的边缘差点摔到地上。我都已经一个二十一岁的大男人了,突然像个玩具被别的小朋友动了一下的小孩子,一头钻进被子里哇啦哇啦地大哭起来,并且两只大长腿啪啪啪地狂踹床尾板,都快把床给踹散架了。哭了几分钟,居然觉得还不过瘾,又一把掀飞被子,直接飞冲起来,一个大脚飞踹,将长方木桌上的那个还在播放着《折翼之鸟》的低音炮给踹飞了,“啪”一声,低音炮猛地撞在墙壁上,碎成了渣渣。“一切都是假的!骗子!虚伪!”踹完后我喘着无比急促的粗气,啪啪啪地伸出腿又对着那原本无辜的长方木桌猛踹。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欠我的,我必须毁了全世界的所有,方能解除我的心头之恨。并且,我一边乱踹,还一边跟头被人宰了一刀的雄狮似的,疯狂地怒吼与咆哮起来。而这有些不理智的行为,终于是引来了愤怒的父亲,他怒吼了一声“短命鬼!你是不是活腻了!给我去死!鬼见到你的!”然后一脚将我那用木棍顶着的门给踹倒了(那门门轴那边本来就有些松动了的,这么势大力沉的一踹,当然就倒了),手里抡着一根粗木棍,要来敲我,幸好正在做饭的母亲及时赶来,一把扯住父亲,方才阻止了一场差点发生的父子大战的惨剧。而失去理智的我,这才有些缓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放肆与冲动,但是此时道歉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也不是我这种性格的人做得出来的,遂一把抓过床边的手机,趁着父亲跟母亲那边拌嘴,掰开条缝跟兔子似地一溜烟跑出去了。
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但吹来的风却是惬意的凉爽,我一个人走在冷清的路上,望着路两边那些在黑夜中发出孤鸣的作物晃神。此刻的我,是孤独的,但也是自由的,我可以尽情呼吸,可以肆意放纵,可以大声欢呼,也可以纵情哭泣,甚至可以毁灭我可以毁灭的一切。此刻,在冷风的吹袭下,我的头脑也逐渐回归到了清醒,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些一些让我疑惑的问题来。首先,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梦瑶为何会突然地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是不合适的?如果她真觉得不合适,那她所谓的不合适具体是指哪一方面的不合适?物质方面的?性格方面的?生活习惯方面的?还是精神层面的?我觉得,不可能是精神层面和性格方面的,因为我们精神那么的契合,相处起来也那般的愉悦快乐。所以,她所指的不合适,很有可能就是物质方面的和生活习惯方面的——而这两个确实是我一直最担忧最觉得会出现问题的,因为我们毕竟成长在背景和层次完全不同的家庭,许多长年累月形成的生活习惯、消费习惯有时候有着天壤之别。可是,我心里暗暗发过誓,我会改变我一切不好的习惯,剔除我脑子里一切不好的观念,摒弃一切不是那么完美的价值观,也会好好努力在三年后找到一份好工作或者去创业赚大钱改变我们之间物质上的差距……可是,她怎么就等不了了呢!我又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懒汉,而是一个始终有理想有信念有目标有行动的奋斗青年!你为什么就不给我机会,如此匆匆地下结论,你知道,你失去的是一个多么爱你的人么……
除此之外,我又想到了一点,就是,那段话是梦瑶凌晨写的,但用QQ给我发来的时间却是下午五点多,也就是说,她在写好之后,并没有立马就给我发,而是故意等到了下午,为什么如此呢?我想都不用想,被风吹得冰凉的脑子就突然划过一个词:回北京!我突然想起,从LD开往北京的列车,发车时间是在七点左右,而她在五点多的时候发给我,是不是刻意为我留了一个多小时,是不是看我能否及时收到消息然后赶往县城火车站找到她,用这种方式来考验我们能不能存在一丝缘分!这是极有可能的,她是那么一个敏感脆弱的女孩,在无法决定感情走向的时候喜欢用这种看似灵验的方式去验证所谓的缘分。当然,这也说明,她的心里并没有完全放下这段感情,她还是有太多依恋和不舍的……可是这一切,虽然让我感觉十之八九的可能,但毕竟只是我的猜测。但尽管可能是错误的猜测,我还是像疯了一般,突然撒腿跟刘翔似的朝三叔家狂奔而去,以至于一路上那些看到我的大妈大爷们以为我偷东西被人家死命追击了。虽然现在已经是六点四十多分了,离火车开动还有仅仅十多分钟,但我在将助力车开到极限的情况下还是有可能在梦瑶踏上北上的列车前看到她一眼的,毕竟我们这里到县城也就十多里路。来到三叔家,我二话不说,从他桌上抓过钥匙,一把扶起助力车,就哗啦啦往外狂奔,嘴上语无伦次地吼道,“三婶啊,车子借来用下,一会给你还回来,嗯,会给你加油的!”扶到门外,钥匙一插,油门一拧,直接拧到极致,电动车就“吧啦吧啦”响起,然后跟报废的喷气式飞机似的,带着我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朝那并不遥远的县城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