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怪轻巧,轻飘飘一句就把罪名摁死在长虫娘头上了。
长虫娘也愣了,一时间撒泼打滚那些乡下妇女拿手好戏好像都不管用了。人家就说你有罪,现在这些带红袖章的人打罪人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曲组长拦也是虚拦,那架势明摆着就是长虫娘不认罪就让那什么小孙抽到她认罪。
他还和颜悦色的解释:“孙铁鞭同志是京市知青,中学时就曾在阶级斗争中做出过突出成就,因插队时在当地抓出了十名以上的阶级敌人,主持过多次成功的斗争批判会,作为积极分子被反孔工作小组吸纳。”
十个以上的阶级敌人?多次批判会?林星火都不敢想她插队的地方被搅和成了什么样?
这个孙铁鞭冷哼一声,说:“没有革命气氛的地方就容易滋生阶级敌人!”
那什么是革命气氛?越残暴就越有气氛?
人家显然就是这个意思。林星火听到老支书的气息都被气的不稳了。反倒是那群被拉来充当门面的老头们个个老神在在,小声嘀咕的话让林星火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这个哑着嗓说:“我数着是十个人……多几个也不要紧。有支书看着呢,不会让在村口动手,离开这边,到人少的地方,摁住扒了棉袄往地里一插,冻结实了再拉上山去。”
那个摇头:“不成。咱们屯有仙姑保佑,狼都不吃人了,扔山里不保险——拉宋瓦子江那边去,冰上凿个洞就行,费不了多大事。”
还有狗头军师:“这是犯阴司的事,别让娃们动手,也别喊打喊杀,先把人稳下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哇——我那里有黄罗伞蘑菇,你们谁家有黄蜡伞子?给他们弄一盘……”他们老啦,直接动手弄不起这些人啦,但老有老的法子。
“我那也有黄罗伞,不过是好几年的干蘑菇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索性也别添什么黄蜡伞子,用咱俩藏的给他们塞一盘,保准中用。”
“你个老苍头装啥傻子,黄罗伞晒干成十年都能药耗子,你说有用没用!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林星火恍然想起这个黄罗伞,学名应该叫黄盖鹅膏菌,是唯一一种黄色的剧毒蘑菇,偏偏长得跟能吃的黄蜡伞菌特别像,还都爱长在松林里。屯里每年采秋时捡的蘑菇都得让村里老人统一检查过后才会分给各家,老人们的确年年都能从里面挑出一些不能吃的菌菇,但谁能想到这群老头还会把毒蘑菇留下来?
抬眼再看气势汹汹的孙铁鞭,林星火忽然就明白为啥老头们这么心平气和,在他们眼里,这人已经是死人了。对着一会就躺冰窟窿的人,当然会“宽容”一点。
内心思忖了片刻,林星火决定堵住耳朵不听老爷子们的盘算,至于中午饭准备炒蘑菇什么的,林星火不打算管。
但老爷子说得对,村口不能动粗,尤其还有梁子沟的人在,不能就这么直喇喇的硬顶。但这口窝心气她记住了。
“大黄,去!”林星火向后拍拍巴掌,装狗拉爬犁的大黄才仰头“嗷呜”一嗓子,带着另外两只狼灵巧的挣脱套子,向南山方向跑回去。
老支书显然也是这意思,不过他看惯了大黄拉爬犁撒欢,一时没联想到那马是被狼王吓跪了,正要请林星火帮忙给看看马。
“那是狼!”趴那里时还不大明显,跑走后身后垂着的大尾巴可太好认了。
一时间这些人嚣张的气焰都萎靡了些,那匹马在狼走后也被个捂着羊皮袄窝在角落里的老汉拉了起来。老支书看了那赶车的老汉一眼,不咸屯这边一直坐在爬犁上没起身的老苍头赶紧碰碰老伙计的胳膊,示意这里漏了一个,这个看样子不大好弄。
但马起是起来了,仍旧不安的踏步,不肯向屯里走。老汉嘴里咴咴的哄着马,却不肯硬使唤它。
这是马儿惧怕屯子里各种野兽的气味,老支书也没想唤驼鹿拉他们,叫牵了大队的驴和骡子来拉爬犁。
那位曲组长纯粹就是个笑面虎,这会儿坐在爬犁上居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倒是林星火故意挨着她坐的孙铁鞭有点憋气,摩挲着又系回去的皮带粗声粗气的挑刺:“你看你这穿的是什么?一股资产阶级作风!”
林星火上身穿的是土棕色粗布对襟小袄,下身一条平平无奇的黑棉裤——这袄裤从头到尾都是她亲手做的,染布用的是从县药材公司买的一味中药:薯莨。薯莨能治月经不调等疾病,还是种经济实惠的染料。原本林星火只是用它给河滩农场的几位女同志治妇科病,没想到熬药的时候被其中一个南方口音的婶子认了出来,说这东西既能染红,还能染黑,特别好使。薯莨遇水就黑,加水熬出来的能染黑布,用直接砸碎的汁水染出来的就是红棕,颜色牢固耐穿……
见林星火不搭理她,孙铁鞭倒上纲上线了,先是背了一段语录,又说林星火那头短发倒还算可以,但脸太白,身上穿的也不行,林星火听她拉杂一堆,才明白她的意思是“但凡一切能显出女性特征的打扮就是资产阶级的”,跟她似的黑黢黢、臭烘烘才算是正经人呗。
林星火心里窝火,挎包里的兔狲也不老实,忍了忍才没出口反驳,跟这种脑子有坑的恶人,说啥都没用。
从村口到河滩农场,这十个人的嘴就都没停过,他们是越说越激昂,不咸屯的老少是越听越蔫吧。
简直是受罪。
可到了河滩农场,更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来了。
不止孙铁鞭和那个激进份子小贾,除了装腔作势的曲组长,其他九人或是抽出腰带、或是就地抽出手腕粗的柴火棍,恶狠狠地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