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么,这些东西再诱人,都捐出去了也跟他们没啥关系了,尤其这名头在运动起来后可不是啥好事,比如说顶了个名的唐六愣是连唐老爷子那张护身符也没能保住他的工作,反倒是他上面的五个哥哥好过一点,唐东亭因为跟继母划清界线的关系更是在那个捐出去的毛纺厂得到了一份工作……可是自从七三年下派工作小组主持反孔工作铩羽而归,还闹出好大一场风波后,领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些转变,运动最疯狂的支持者大伤元气,一些曾经被斗倒的人重新恢复了工作,尤其七五年某位主张全面整顿的领导复出主持中央事务后,更是有人的问题得到解决,甚至就有唐家这般曾为民主事业做出贡献的开明士绅,最主要的是——那位老人被归还了一部分家产!
这事一出来,穷怕苦怕的唐东亭连带唐老爷子的心都活络了,唐东亭的眼睛都要望穿了,就盼着什么时候能翻案。
先不说唐六名下的那部分绕不开老爷子,大头的林青义夫妇名下的财产在他们无别的直系亲属的情况下会优先返还给唐老爷子——唐东亭再三确定过了当年妹妹的孩子被别人收养,户口根本没有落在她名下。他还记得七三年反孔工作扩大化的时候还有调查人员来唐王庄调查过,唐东亭当时甚至暗怀恶意的希望那个没见过面的外甥女被她父母连累,但后来雪省那边的电话上说那孩子的成分跟着她养祖母走的。
唐东亭还不忿过,但到底没做什么。可这个外甥女突然冒出来要将她父母迁葬回唐家的祖坟,唐东亭跟吞了口苍蝇似的那么恶心,更不能让他接受的是那部分要被归还的大笔财产落到别人手里。于是在林星火前几日寄过信后,唐东亭就向单位请了长假。
唐东亭想了很多应对方法,激烈的凶狠的龌龊的他都想过,尤其当他想起继母将小妹嫁给他的亲侄子时忽然冒出个想法……这个‘外甥女’若是识趣,吓走之后乖乖回雪省去,一辈子再不牵扯也就罢了,他顶多给些教训;若是她跟她妈似的是个犟种,他就真敢压着儿子把人娶回来,进了唐王庄就不是她自己想如何了,小四可能受点委屈,但他也能学他爷爷死了老婆后再娶个‘更好’的……这都是小事,反正她想把户口迁回到生父生母名下必然绕不开唐王庄,唐东亭问过了,她这样落在乡下养父母名下想迁户口回城的手续可麻烦的很,比插队知青回城更难,不仅要那边肯放人、京市有单位接收,还必须要有其他亲属提供的证明材料。
“……”在唐王庄盘桓两日,没少听这位已经有些魔障的‘大舅’跟父亲妻子一时谋划一时怨怪一时胡乱发脾气,有时还自己嘟嘟囔囔,好不容易拼凑出原委的林星火默然:她还真不是乡下户口,而是正儿八经的京市知青户口,张主任倒是曾想让她改姓名,这不也没成吗。况且成分跟着养祖母走,是因为她有贺庆等人给帮了一手,其实档案中依然有生父母为林青义和唐琳的记录。
但林星火本身并非那两人的女儿,她也没有跟别人争什么遗产的心思,现在让她为难的只是把那一家三口葬在唐王庄应当不是什么好主意,他们和那位唐东亭显然积怨已深。林星火打算之后打听打听林家的祖坟在哪儿,若是可能的话将墓地改在那里。
“原来是那个丝绸林家,”方同俭叹口气:“我记得他家祖籍应当在苏省,京市这边……我之后帮你打听打听。”
去寻唐家的事情,林星火没有瞒着方同俭,只是把唐东亭自己说出来的那些更阴狠的谋算隐下没说,反正唐二那天跟踪和打听都失败了,她根本没坐过公交车,除非碰巧遇上,否则唐东亭说的把她找出来的话压根实现不了。但唐家这奇葩的‘撵人’法子可把方老头恶心坏了,当着林星火这个大闺女的面他没好意思说什么,对着来看望他的老友时可狠狠骂了两刻钟的龌龊!
不仅方老,庆忌带回来的信上狲阿年的暴躁之情差点戳破纸面,可怜的庆忌小人这回换了双鞋子,据说是兔狲用土龙术翻土的时候不慎将土龙变成了雷暴龙。
庆忌还跟她显摆小鞋子呢,“阿年厉害,能跑的更快!”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林星火无奈,她从前跟庆忌相处不多,最近才发现这特别爱哭的小人说话有点丢三落四的小毛病。
“你厉害!”庆忌诚恳又单纯,“受欢迎!”
在不咸屯住了这么久,就算是不敢在人前显现的庆忌也抱着狲腿蹭过好几家的喜席,没少听屯里人自夸不咸屯的闺女是“一家女百家求”……可对于伴侣求偶,在庆忌这个连伴生小马都没有家伙心里最羡慕的要属金环蜂王,每当金环蜂王在同族拥护下出巢的时候,庆忌都能看好半天。自从他来往送信后,庆忌发现林星火比不咸屯的人类更受欢迎,又因为林星火总是好声好气的招待他,还给他做灵食,于是知恩图报的庆忌眼里的林星火自动美化,他觉得只比金环蜂王差一点点啦。
就想庆忌总是在林星火面前夸阿年一样,在狲阿年面前也总是称赞林星火的厉害——他还把他的比喻喜滋滋的分享给了阿年,庆忌觉得自己也有点文化啦。
林星火抖一抖带了焦痕的信纸,她哪里受欢迎了?且不说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顽主,只说阿年信里反复提及的唐老四,纯粹就是唐东亭恶心人的手段。
上次庆忌从头跟到尾,他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好吧,不能指望小精怪懂那么多人类的弯弯绕绕,她用神识偷听的时候庆忌也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星火努力平心静气,思量着是不是干脆回一趟屯里去,方师父在这里还算安稳,他的剧本都写了一大半了。
但就在新旧交替的七六年元旦,表明平静下的汹涌波涛突然翻了上来,平静局势瞬间被打破,一部名为《破裂》的电影突破样板戏的枷锁突然上映。电影是好电影,也成为了新一轮攻击的号角。
曾力荐方同俭回京接下献礼工作的那位教育部门的领导突然被剥夺职权,紧接着就开始强迫他接受批判。小三合院的门庭立刻冷落下来,警卫员也突然换成了文化组保卫科的人员。
方同俭的工作任务虽未被收回否定,那位林起云还又登门拜访过,希望方同俭能不受影响的尽快完成。但方老的心情极糟糕,直接将完成大半的剧本搁置,转而重新创作,但他新写出来的东西情节激烈,即便是林星火也能看出他是在以古讽今。
方同俭压根不掩饰他的不认同,甚至将反对、否定之意摆的明明白白,他自知此次恐怕不能善了,便在元旦后一周的某日饶有兴致的让小徒弟把桌子抬到后院,说他要画梅。
后院昔年栽种三颗名贵梅树多年无人照料,早已死的死、衰败的衰败,外面风雪交加,林星火不免劝说一二,但方同俭说雪中枯梅更有意境。
墨刚研磨好,还未等落笔就已冻住,林星火不动声色晃了晃手腕,又给方同俭换了一只毛笔:“您用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