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基本上还没有工厂生产保温板这个材料,这会儿就连京市边角上都有大片的土房子,像是筒子楼一类的砖瓦房都是体面和有单位的象征,这种楼体就算薄了一些,不抗热也不防寒,在普通大众潜意识里也觉着是好房子,都住上好房子了,还挑拣啥呀。
其实这种筒子楼还真就比不上土屋子冬暖夏凉的舒坦,尤其一大家子挤在不到三十平的房子里,全楼公用公厕,早晨的时候连上个厕所都跟打仗似得,那滋味就更别提了。
偏偏三零一宿舍的四个人都没体验过这种生活。
肖兰芹和谭月梅是老京市人了。肖兰芹家有半拉四合院,有自己的卧室。谭月梅家从前倒霉过一段时间,可从她爷奶到她上头的兄姐,都是在古玩行里经过风风雨雨的生意人,人面广呐,人家倒霉的时候全家也有个大杂院分出去的小跨院,独门独户的住着。
蔡卫红和齐建民是双职工,齐建民家里从他们那厂子建立就扎下根了,建厂的时候那附近还是荒地,齐家当时盖了出小当院。他俩结婚后没要筒子楼分的屋子,跟厂子换了旧砖头,在齐家房子上又接了一层半,虽然看上去旧了些,但人家那场院跟农村场院似得,宽敞呐。而且他们原单位已经成了有名的大厂,周遭早就纳进了城里,那地界可比中医学院这边还靠近城中心呢。
林星火就更不用说,她才下山那会儿住的两间老屋都被乡亲们修成了农村时兴的三间正房,她一人住有三间屋的院子,这还是最‘落魄’的时候。
猛然间住进一层楼有三十间宿舍,东西两头各一个水房厕所的地方,每个水房还只有相对两排共十个水龙头,早晨起来不仅上厕所要排队,刷牙洗脸晾毛巾就没有不需要排队的……能习惯才稀奇呢。尤其天气渐热后,房顶楼板都给晒透了,三楼跟个大蒸笼似得,那味道根本就不能提。
“要是宿管阿姨同意,我宁愿把席子铺在楼下前廊睡去!”蔡卫红一边帮忙干活,一边说。
“那没可能!”正在走廊里守着,一方面看着干活的男人不许他们乱走,一方面不时出声提醒女同学们楼里现在有外人在的阿姨腔儿老大了:“不能给你们开这个口子。西边那院里都成啥样了,男生那席子铺的把路都给堵了,上个星期有个肚子疼的半夜出去,好家伙,到外门这一段路把半楼的人都给弄醒了,还把谁的脚腕子踩了……那边还有十好几个生病的,都是被蚊虫叮咬传播的。”
不愧是中医学院的后勤阿姨,还给她们出主意:“咱们这边原本有个臭水洼子,填上没几年,一到夏天蚊虫太多了——你们跟老师们提提,看能不能从药圃子那边割点艾草啥的来,到时候我替你们熏一熏走廊,不用这么遭罪。”好好的女孩子,脸上就少有不带红肿大包的,她们还忍不住挠一挠,好不容易消下去都留印子,阿姨看着也心疼。
不过这三零一的三个人的情况倒都还好,宿管阿姨瞅了一眼屋里支起的四顶蚊帐,蚊帐上连个补丁都没有。再看看忙活的正起劲的那小伙子,两三个校工都不如他一个人利索,偏这人衬衫领子还是雪白的……袖口挽了两道,人也长得精神白净,阿姨心里就有数了,这又是个文化人家庭出身的,怪不得私底下都说三零一里住着四朵金花呢。
是怪金贵的,要不然家里也不能这么费心,还弄来这啥保温隔热的板子。
谭月梅瞅了一眼林星火那个被挪开的床头小柜子,她心里有数,宿舍挨咬的少,不是蚊帐的功劳,多亏了林星火那小香炉。
“烧艾草熏?又热又呛,白难为您一场。”乌年拍了拍窗框子,窗框倒挺扎实,但玻璃窗里边根本没有纱窗,一开窗就白熏了。
乌年从牛车上搬下一卷绿窗纱来,问校工:“咱这有木条吗,我在里头给订层窗纱子。”
“你咋啥都有?”宿管阿姨都愣了,怪不得用那么大的牲口拉,这个齐全哟。
乌年有啥法子?还不是如今学校里学习氛围太吓人,星火被带动的,隔三差五就要住在这里,它虽然能变成幼狲陪着,可自从入夏后,十次里有几次被星火嫌弃的推推远——明明都是寒暑不侵的修士了,但她就是有理由,说看它这一身毛就觉得热?
偏偏它变成幼狲后,鼻子特别娇贵,不挨着星火的话,根本受不了外头传来的味道。
乌年笑笑:“一会在门上也给订个纱帘,用木条子框上,过堂风也吹不起来。”
没一会儿,三零一就大变样了,窗户和门上都挂着翠绿的纱帘,屋里的墙面变成了灰白色,但特别干净,一摁还有点软。
给墙上按这种两指节厚的轻飘飘材料时,几个校工还有点不信:羊毛、秸秆、麻绳啥的是能保暖,但具体有多大作用可不好说,这么个轻板子还真能把暑气隔外头?可当他们弄完门窗,又在乌年的带领下用剩余的木板子给拼出来一张课桌之后,几人忽然发现确实没那么热了。
“就跟在树荫底下似得?”管后勤的老赵,也是校工里的干活的一人不确定的问活计。
“跟晾凉里一样一样的。”宿管阿姨站在三零一门口,掀起纱帘,一步跨进来,一步又退出去,来来回回试验了好几遍:这真管用呐,别看就一步路,那真就是大太阳下和树底下截然不同的两样感受。
方才只觉着这屋里住的女孩子娇气,非叫家里弄这特殊待遇的老赵,这会儿站出来跟乌年握手,话里话外都是打听这东西哪个厂子生产的,他们学校后勤能不能采购。
宿管阿姨几次想插话,人小伙子之前都跟她说了,他愿意给这楼里两头的宿舍都弄弄呢。老赵瞪他媳妇一眼,这种送上门的好材料,只弄几个宿舍?她是不是傻?
这种保温板当然不只是林星火京郊农场上几种生产角料的简单织融,若非经过乌年的手,几种天然材料的效果远远没这么好。但生产工艺确实不算复杂,保温板跟不咸屯松酒一般,只要有林星火的酒引和事先做好的刻有阵法的酒坛子,是普通人也能生产的新产业。
如今林星火在不咸屯的班底,魏家三姐弟都来了京市,不仅他们,还有好几个想闯一闯却靠自己考不上这边学校的年轻人也出来了。林星火京郊农场初具规模,她手里置换的破房子也足够多,让这些人住下来不难,可怎么安置他们却并不容易。
现在照管农场的魏腊月其实也不太能找到自己的锚点,她专长并不在种地上,也不跟魏春凤似得在管理分派上有经验,她还是更愿意当个业务员,跟人论买卖才是她的强项。但林星火的农场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用不着她出去跑业务,河滩农场回来的那些人就把这里的产出瓜分干净了,尤其小仙姑又弄出个清肺戒烟的“不咸山松茄”来,那些魏腊月摸不着门槛的销路都争着抢着下单子呢。
腊月待的就有点难受,她面上看着文静温柔,其实骨子里跟魏奶奶一样是个再要强不过的,来京市这小半年,除了给松酒找了些单子,别的几乎什么都没干成——魏腊月不愿意当个“吃白饭”的,她跟来往津市的船都论上了买卖,可并不能帮上不缺销路的星火农场。
偏偏除了贵价的松酒,不咸屯其他的商品运送过来并不合算,东西是好,但加上运费的价格就太高了。这边的市场再大,物资再紧缺,也犯不上买那些比黑市还贵的农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