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做了个过于真实的预知梦,但也可能是她的不甘引发奇迹,竟然让她回到了过去。
不论事实真相是哪种,潘多拉都很清楚前方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恨意、懊悔、不甘、悲恸、愤怒,对这些在伊利西昂梦之海中领略的诸多丑恶感情,她此前理解字面意思却无法领会。但现在已经不同。她因普罗米修斯引发的一切而死,但她现在反而能够为普罗米修斯愤慨。不仅如此,刻入她本能之中的对神明的敬畏也消失殆尽。
她不打算顺从地接受众神的安排。
可她的一切都由神明给予,傀儡又能拿造物主怎么办呢?
潘多拉垂下眼睫,飞快思索起来。
即便她不去主动打开奥林波斯的魔盒,众神也有得是她无法想象的手段,轻而易举就能让她不小心将其开启。甚至于说,哪怕祂们设法让其他凡人打开盒子,魔盒终究是她携带的大礼,很难相信会有人相信她纯然无辜。再加上厄庇墨透斯早与盖亚合谋,就等着奥林波斯散布灾厄好掀起反叛,不论经过如何,魔盒开启后,他很可能都会将罪名推到她身上。
创造她的众神只给了“潘多拉”一条路,她偏离再多也会被拉回去。
那么,是否要与她的“丈夫”合作?如果在婚礼当夜就挑明,主动提出帮助厄庇墨透斯反叛,也许还有谈判的余地。
潘多拉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但她不想与厄庇墨透斯合作。
提坦神族一用力就能拧断她的脖子,却偏偏要让她在缓慢的折磨中死去。
况且,虽然她不知道那之后奥林波斯众神与盖亚的争斗结果如何,但从城中的状况来看,厄庇墨透斯无心保护凡人子民,甚至需要倚仗盖亚加护,除了禁止人类供奉奥林波斯神以外,并不能为大地女神提供多少助力。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并不是普罗米修斯,他根本没有能力威胁到奥林波斯。
想到这里,潘多拉愣了一下。
她最渴望的结果,原来竟并不是自己求存,而是……
赫尔墨斯突然回望。
潘多拉来不及回避,心头一跳。她差点抽手挣脱他。
原来他们已经沿着回廊到了金色殿堂近前。
“别担心,”赫尔墨斯轻声重复安慰的词句,“一切都会顺利的。”
后半句却更像说给自己听。
上一次他说过这句话吗?潘多拉记不清了。但他说话的方式和以前似乎有所不同,不再和气地调笑,直接且坦诚。非常奇怪,在她试图比照的那刻开始,记忆中赫尔墨斯带她离开奥林波斯前往凡间时的细节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最无可理喻的是,哪怕知道所有的承诺终将成为谎言,在与他柔波流转的翠绿双眸对视时,她的胸口竟然依然会蜷缩起来,一圈圈漾开的是又痒又烫的**。他因为与她四目相对而加深一点笑意,她的心跳依旧会加快,假意勾起的唇角也不再需要费力便能维持笑容。
是爱慕刻入身体,还没来得及磨灭?
还是说,即便如此……她依旧爱他?
潘多拉匆忙低下头,佯作腼腆。不避开赫尔墨斯的注视,她恐怕会因为屈辱的刺痛而颤抖起来。紧抿嘴唇,在下唇咬出一丝血痕,否则问句就会漏出来。
为什么?短促的问句在脑海中灼烧。不知道究竟在向谁发问。
在意识因为空气稀薄而变得迟滞最终停止运转前,她反复想过他没有来救她的理由,努力地为他开脱然后逐一否决过,她甚至在昏沉与清醒之间的幻想中构思过质问谩骂的恶毒词句,最后认定已经无所谓,有机会她也不会询问缘由。如果他真的爱她,又怎么会放任她独自死去。都是假的,来自不死者的宠爱与她无保留的爱根本不同。不过是神明心血**的玩物,随手丢弃,转眼即忘,仅此而已。
但为什么此刻她还是想要发问,想要不顾一切地向赫尔墨斯求证?难道她依旧存一丝荒谬的希望,妄想能够在他的言行里找寻出一点点的真心?
多卑微多可笑,潘多拉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她抬起头,灰眸动人地闪烁着,向赫尔墨斯露出笑容: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有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