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随着身下黑马一颠一颠地往前走,不住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倒底是如何会对蒋泊宁说出那些话来,是那丫头太鬼精有趣,还是被她一遍遍劝告关心所动?白起摇摇头,只一概不知。
若追根究底,他只知道,他们大秦男儿打小学的就是直爽,喜欢那个姑娘就站到那姑娘眼前,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想要一个姑娘,便一辈子对姑娘好,要将自己的姑娘揣在怀里疼爱!他军中哪一个弟兄不是如此?可他二十年来,未曾想要过任何一个姑娘,唯独那丫头要走时,他千般万般个不愿意,只想如同在巴蜀深山里那般,找根牛皮绳索将她捆在腰间算完。
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唯一一个他想要的姑娘,竟说来自什么千年之后。纵使白起早已猜到端倪,也还是忍不住骂一句“狗屁”,怎么身边兄弟一个个定亲娶妻生子,独他一个如此背。
这一下,无论他再不舍,这头放不下家国族人,那头拦不住心尖尖的人,只一人一马,独自回城。
打咸阳城门而入,过咸阳城主街,白起掉转马头,绕入秦王宫脚下的东坊宽巷,在白府前头停马下底,小厮跑下台阶,从白起手中接过缰绳,道:“小起爷,将军喊您回府后即刻去见他。”
白起眉心微皱,他族叔白山不常如此,许是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便问小厮道:“我出门后,可有什么人来过家里?”
小厮回道:“宫里头派人来过,递了名帖直接领去了将军眼前,在书房里头呆了好些时候才出门来。”
白起垂眸思索片刻,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书房。”说罢拍拍袖口衣袍,将左手背在伸手,迈进白府大门,朝东面书房走去。
白起前脚刚迈入书房小院,便见族叔白山打里头走出来,身着武官黑袍,腰间配剑,已是一副要入宫见秦王的扮相。
白山见白起来了,一拍腰间黑剑,道:“侄儿!去换衣衫,随我入宫。”
白起走上前,拱手行了礼,道:“宫中发生何事了,怎么如此急召叔父入宫?”
白山正要说话,双眼却一瞬瞧见白起身上黄沙污渍,细细一看,见他手腕怪异,抬手便要去抓他手腕来细细瞧一瞧。
白起收回手去,沉着扯谎道:“骑马不慎,马具未安紧,从上头滑了下来,手腕扭了一下罢了。”
白山一双斑驳眉毛皱了皱,斥道:“怎么这样不当心!打小在马背上玩大的,如今加了冠入了军中,还如此吗?”
白起低下头去,恭顺不答。白山斥了两句,撇撇嘴又道:“快去换衣裳取剑,寻一副镇痛膏药贴在手腕上。”说罢,望着门口叹了口气,道:“王上病危,是要下诏书了,三公具齐,王上还下令让在咸阳的武将都得去宫中听令,我奉命入宫,你随我前去。”
白起心下一惊,今年秦王如今尚未过半百,怎么会猛然病危?未等他思索过多,只时间紧迫,白起颔首称是,转身出了书房小院,回到自己房中换了一身衣衫,取了配剑便跟着白山策马入了秦王宫。
黑瓦黑墙的秦王宫,比平日更添了几分肃穆压抑,青天白日中黑燕飞过,往日这对于秦国来说的象征着吉祥的国鸟,在今日竟也蓦地让人觉得心中闷闷,总有些莫名不好的兆头。
白起随着白山到了秦王寝宫外殿,交了配剑,入了殿中,抬眼便见大殿之中武将们三三两两聚做数团,张张黝黑面容上尽是眉头深锁,唇角深陷,谁都不说话,眼睛却左顾右盼,只焦急等待。
白山偏头对白起道:“旧例秦王宣旨下诏,定储君交付王位,前朝里头,太傅太史太尉三公,与王族族长,他们四人在便可,今日这样如此,召见一干武将守候,只怕我们王上,是很不放心这王位啊!”
白山话音刚落,便听前头内侍高声宣道:“秦王到!”文臣武将纷纷随之躬身行礼,道:“王上!”
上首传来一声沉沉沙哑的“免礼了。”白起直起身来,抬眼往上望去,只见秦王鬓发斑驳,双目混沌,乍一看,只觉是一个耄耋老人。白起一惊,数月出征巴蜀之前,他方才在三军誓师时,见过意气风发的秦王。
秦王抬起眼来,努力要看清殿中的一个个文官武将,这,该是他最后一次,如此俯视他的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