簟席也是清透的翠色,有玉一样的色泽,纹理细密得摸不?到缝隙,平整光滑,却能惹朱印、按霞红。
太光滑了,也太空,席上?空空如?也,案几都被放倒,萧沁瓷没有东西?可握。连纹理也抓不?住,手指徒劳地从编织得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上?滑过去,无力可借、无枝可依。
榻太窄,叫她不?上?不?下的悬着?,落不?到底,也攀不?到头。
她是个柔弱的姑娘,皇帝一直知道。每一次、每一次萧沁瓷都忍不?住要握着?些什么,或是花枝、或是窗棂,甚至是皇帝的臂膀。她两手空空,便忍不?住想抓住点什么,想靠着?其他的东西?来支撑自己熬过这?漫长的时光,和皇帝比起来她显得那样脆弱,没有能抓住的东西?便会觉得恐慌,没有逃离的退路也会觉得害怕。
那种怕绵绵密密地爬上?来。
冰水化掉了,就变成灼热的潮气,是六月的无尽夏,太热,暑气散不?出去,都闷在了屋子里,覆着?人的眼耳口鼻,能感触到外界的知觉都只剩下了热这?一种。
凉也没了,她身上?起了薄汗,将?簟席都捂得滚烫。
皇帝没碰她,只沿着?她被印上?的牡丹细细勾勒,虚虚的,隔着?日光,眼前漂浮着?细尘,偏偏她是纤尘不?染的模样,剔透干净。闲趣就在这?一时上?来,餐风饮露似的。
慢的缓的,低低的。萧沁瓷一直要的是皇帝在她跟前低头,他这?样做了。
但当他真这?样做的时候萧沁瓷反而受不?了。
他给萧沁瓷簪上?一朵牡丹,花上?缀了珠,匠人的手艺好?,连露珠也能雕刻得栩栩如?生,欲坠不?坠。似乎再被日头晒一晒,便也要化了。他知道这?是萧沁瓷最受不?了的事,看?他卑微,看?他讨好?,用?尽手段。
皇帝从前愿意为她这?样做,现在也愿意。
只是目的截然不?同?。
“告诉朕,为什么要叫苏念?”他说?话,含糊不?清的,语调拉得很长,是刻意要唇齿上?下触碰。
磨人。
整座府宅都很安静,没有人来添冰,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树上?的蝉也被皇帝叫人捉干净了,草丛里恼人的虫子还没有到叫唤的时候,但也被撒了驱虫的药粉,不?会悉悉索索的惹人生厌,他喜欢这?样的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处。
“为什么要叫苏念?”他没有得到回答,便反反复复地问,似乎铁了心要逼萧沁瓷说?出来。
萧沁瓷没受过这?样的苦。她确实觉得是苦,每一寸都绷紧了,只想逃开,或者把自己蜷起来,藏进日光照不?到、他也碰不?到的缝隙里,但簟席那样细密,她找不?到一丝一毫能让自己遮挡的缝隙。
但日光从四面八方来罩着?她,避不?开,细微的挣动无济于事。像条离水的鱼,上?岸之后连喘气都做不?到,呼吸都被剥夺,一点点窒息,弹动只是下意识的事。不?,她也不?是鱼,她是被浸在了水里,潮水一浪一浪地涌上?来,淹没了口鼻。仿佛又回到了行宫的温泉,水从四面八方过来,越来越热,把人都烫熟了。
细密的痒从骨子里爬出来,渗透了,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淋漓的汗被蹭在了簟席上?,她藏不?进去的纹理,水能淌进去,湿漉漉的一层光。
也是他唇上?的颜色。萧沁瓷没有想过皇帝会这?样做。不?是取悦,他只是要看?她难堪,要她崩溃。
那几个字反复地灌进萧沁瓷耳里,她终于受不?了,颤着?说?:“是因?为……我小?字叫念念……念念是我的小?名……”
十岁之前,没人叫她“阿瓷”,都是唤“念念”。
“念念,出去玩啊。”
“念念,你又翻墙了。”
“念念,来吃桂花糕呀。”
念念、念念……两个叠字,含在嘴里是软的,吐出来也是软的,裹着?一层柔软的糖衣,听上?去那样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