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们在犹豫,士卒们更加动摇。
大金初起的时候,士卒的韧劲天下无双。白山黑水中恶劣的生活条件,锤炼出了可怕的意志,他们根本没有在乎的东西,根本不害怕失去生命,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攫取富贵、攫取那些从未想象过的美好生活。
可现在的大金将士们,谁有这样的狠劲拼劲?谁有这样的斗志?
且不谈那些耽于享乐的女真贵族们,普通的女真人,一家三四口,种少麻豆,勉强还能温饱。他们在厮杀中又能获得什么?少年签起从军,埋骨沙场,最侥幸的白首归乡,还能见到妻子家人么?
胡沙虎的部下确是精锐,可他们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女真虎狼之士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只是普通女真平民出身罢了。他们当中,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乳臭未干的少年!
何况,胡沙虎因为稳固自家权位的目的,日常教育部下,翻来覆去地只谈忠于自己,全不提朝廷。此时中军一乱,士卒们立刻就慌了神……元帅就是他们的天,天若是摇了、塌了,谁不慌乱?
步卒之间的对抗,个人武勇发挥余地甚少,讲究的是士气高亢,哪怕刀山火海在前也同进同退。此时大多数将士的心气一沮,立即就反映在了战局上,哪怕几名身披铠甲的军官亲自陷阵,也难以扭转。
完颜丑奴连声喝令,可两军之间的形势不可遏制地变化着。一转眼工夫此消彼长,步步紧逼的大优局面,变得胶着,然后从胶着,变到处于下风了!
再过片刻,空中闷雷滚过,雨水倾泻而下。冰凉的雨滴越来越密集,坠落在完颜丑奴的铠甲上,顺着缝隙,湿透了全身。
“拒马呢?”完颜丑奴抹着脸上的水,连声大喊:“把拒马抬来!稳住!稳住!”
拒马是金军作战时常用的设施,早年间金军铁浮图陷阵,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身后设拒马子,人进一步,移马子一步,示不反顾。可这时候完颜丑奴搬出七八条轻便拒马,能顶什么用?
拒马的数量有限,根本没办法遮蔽前线,而舍死忘生的反贼们从拒马的间隙猛冲进来,他们踏着泥泞前仆后继,就像是重物投掷水面,生生造出一圈圈的波纹,不断扩散!
距离战线数百步外,杨安儿的中军本阵,将士们眼看这情形,无不欢喜。虽然将士们的衣袍甲胄也被雨水淋得冰冷,心里的斗志,却似火一样猛地升腾起来。
杨友跃跃欲试:“胡沙虎所部动摇了!我带人冲一冲,说不定直接就能赢!”
杨安儿看看杨友,视线再扫过众将,发现好些人都斗志十足。
他点了点头,又微微摇头。
眼下终于稍占上风是真的,可己方的将士也已经疲惫不堪。前阵那些临时纠结来的士卒经过了这场战斗,很快就能真正吸纳为骨干,如果在此地虚掷,是很不划算的。
何况胡沙虎乃是罕见的猛将、悍将,己方全力出击,真的能赢?杨安儿并无把握。
但他觉得,这般直言,必然挫动将士们的锐气,于是抬头望天,话风一转:“可惜这场雨,来的比预料更早;刘全的船队,停得又远了些。咱们,还是以大事为先!”
杨友哼了一声:“全叔总是谨慎太过,他为了隐蔽起见,把船队泊在数十里外……现在这样,也是没法子了!”
李思温在旁哈哈一笑:“九郎君求胜之心,总是那么旺盛。不过,眼下还是先谋退走,不必纠缠太久了。”
原来,当日杨安儿与刘全各自领兵,分由水陆两路北上威胁涿州。
其中杨安儿的本部,是攻打范阳的主力。而刘全则打着前往涿州的旗号,在巨马河、刘李河两岸搜集漕运船只,组成了相当规模的船队,预备作为接应。
杨安儿谋划起兵许久了。他不在定兴县周边下功夫,主要是为了避免引起朝廷疑虑,其实早就将河北到山东的去路摸得清楚。河道沿线哪里有河仓、哪里有船厂,乃至船头、船夫、苦力的组织,也都有渗透。
一旦杨安儿起兵,刘全代表杨安儿沿途走一趟,船队的规模便迅速膨胀,不止足以容纳杨安儿纠合的部众,其本身也能作为战场上的机动力量。
胡沙虎所部突然出现的时候,杨安儿于城外集结不退,便是打着且战且走,逐步将胡沙虎所部吸引到涿水下游的主意。
杨安儿的得力副手李思温,是个颇擅风角推算之人。按李思温的预测,金日下午申时前后,必定会有一场暴雨。
那时候,己方在水畔布阵,依托船队掩护,对抗因暴雨而难以施展的女真步骑,纵不敢言大胜,也绝不至于吃亏。
但杨安儿和李思温都不曾想到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