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敛臣反而松懈下来,他淡淡看着谭仕章,解释的声音不疾不徐。
“仕章总,对于口头遗嘱,法律上认定的厉害关系通常有两类,一是继承人或受遗赠人的近亲属,包括配偶、子女、父母这样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员,二是与继承人有民事债权和债务关系的人,很抱歉,我和皓阳总的关系限于职场之间的上下级,不构成其中任何一种。”
谭仕章笑起来:“哪怕有相关证据,你们两个的照片,录像……也不算是配偶关系?”
当然没有这种鬼东西,除了那点聊天记录。
冯敛臣这边已经毁尸灭迹,谭皓阳也不可能傻得自己放出来,除非谭仕章偷了他的手机。
冯敛臣依然平心静气:“退一步说,就算您拔掉我这颗钉子,老董事长留下口头遗嘱的地方是医院病房,除了我和赵律师,还有不少医护人员在场。她们虽然不是正式的见证人,当时也都听到老董事长说了什么。只要费点功夫,把她们也找出来作证,恐怕不是太难的事。”
谭仕章遗憾地出了口气:“是吗?那没办法,看来这条路走不通了。”
冯敛臣做出低头的样子,这不是他能接的话。
谭仕章不知怎么从窗台缝隙里摸到支圆珠笔,也不知谁掉那的,拿在手里,按得吧嗒响。
他按了五六下,发现还能流畅使用,把笔又扔回了桌面上:“行了,玩笑就开到这。这是我和谭皓阳自己的事,我不像那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想着大闹天宫,搅得天兵天将个个不得安宁。成王败寇,看自己本事,折磨你一个外人没什么意思。”
说罢谭仕章挠挠鬓角,到底是兄弟,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都有类似,但给人感觉南辕北辙。
他对冯敛臣说:“但是你也明白,现阶段,我确实不可能信任你,更不可能放心重用你。”
冯敛臣笑了笑,说明白,他本就打算服从公司任何调动。
谭仕章却道:“但是能让你去干点什么呢?总不能真在我这儿端茶倒水吧。”
正这时,谭仕章桌上的座机又响,他拎起听筒,挂断之后,倒正好有个活计送上门——
谭仕章解释:“是百货大楼那边的门店,他们店长刚走,没找到合适的人接班,天天催。”
冯敛臣抬眼:“您想让我过去?”
谭仕章微微一笑:“要是这么调呢,屈才是肯定屈才了,只不过……事急从权,你愿意,就去顶一段时间。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就先留下端茶倒水,你看呢?”
“所以你要去商场里的银楼当店长了?”张远山把牌分成两叠,指弯顶着,手法熟练,洗得哗啦作响,“哇,说是店长,那不就是伺候人的干活?”
“什么伺候人。”冯敛臣低头喝茶,“注意素质,职业不分高低贵贱。”
被踢给谭仕章这天正好是周五,冯敛臣办完了人事交接,下班之前,正逢好友张远山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小聚。工作滑坡,领导刁难,生活总还要继续,冯敛臣说有。
晚上大家凑到一起吃了饭,然后照例在张远山自家开的棋牌室打牌。
过来的还有个女生,叫张园珊——二张的名字同音不同字,也是段啼笑皆非的缘分。他们三个是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铁三角,毕业多年还保持联系,时不时约着出来坐坐。
张园珊问冯敛臣:“你今天怎么没开车,自己打车来的?怕堵?”
冯敛臣淡笑:“本来就不是我的,岗位调了,车就还给公司了。”
那车是给“总助”这个岗位配的,这其实还是以前谭儒给冯敛臣特批的流程。但冯敛臣值这辆车。谭儒把他提拔上来,如同多对左膀右臂。他不是对口专业出身,但主动从工厂的老师傅身边开始学,宝石切割、精工镶嵌、倒金执模,对公司每一条产品线如数家珍。接待客户,供应采购,品牌营销,样样都能顶得上。有时候海外客户过来,没有翻译都不介意,只要求冯敛臣必须在场。后来谭儒就说,你用车的话不用找司机班了,直接划一辆给你专用。
但现在发配到普通门店,职衔一落千丈,哪个店长有资格让公司还给配辆专车?
冯敛臣也没闹没张扬,填完交接单子,车钥匙卸下装饰扣,原原本本还回行政办公室。
张园珊也是打工一族,一撩头发,倒气笑了:“这叫什么事,给人这么点便利,还能抠抠搜搜收回去,我看要完!没听人说,要是一家公司突然开始查考勤、抓纪律、削减员工福利,不用怀疑,老板实在没本事了,才只能计较这些鸡毛蒜皮。贵司这是快倒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