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知知道,自己并没有别人看到的那样正常。
只能说,他在认知功能上没有缺陷。
可是,林鹤知发现自己很容易对物体产生一些依恋,比如棺材,青蛙帽子,棋盘等等,却很难把这种情绪投射到人的身上。再比如,他非常享受一些重复性的行为,比如拿刀切东西,听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玩积木等等。
很多时候,林鹤知觉得自己在很努力地模仿身边的人,试图看起来和大家一样,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很难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共情。
他好像一双冷漠的眼睛,无声地观察着世界。
感情的问题不能细想,思考久了,他便会觉得头昏脑涨。有时候,林鹤知觉得自己就像红绿色盲一样无法识别别人的情绪,认知量表里,经常有那种“看人脸表情识别情绪”的题目,林鹤知这辈子就从来没有做对过。
表面上,林鹤知好像很无所谓,但内心深处,他很焦虑,他很渴望自己能变得更像一个“正常人”。
所以,林鹤知从那张志愿者招募书上撕下一条联系方式,认识了当时快博士毕业的学姐季天盈。
季天盈主攻自闭症,在她听说了林鹤知儿时的问题、以及正常开口说话这个变化后,对这个“活体样本”非常感兴趣,带他做了一些认知检查,又拉着他扫了一次fMRI。
万万没想到,影像学结果表明,林鹤知海马体比一般人要大许多,但腹内侧前额皮层与杏仁体之间的某个位置,长了一颗直径1。1厘米的小肿瘤。肿瘤外表圆润光滑,基本凭外表,就可以判定它是良性的。
林鹤知瞪着自己的脑子发呆。
如果是一般人,大概会觉得恐惧,害怕,像是看着一枚脑内的定时炸弹,但对林鹤知来说,他满脑子都是非常理性的问题——
从小就长了吗?
还是说,最近才长出来的呢?
和他小时候不会说话有关系吗?
和他情绪感知障碍有关吗?
“有一定的可能性,但也可能没有关系,大脑是非常复杂的一个东西。”季天盈叮嘱林鹤知,三个月后再来复查。
复查结果与第一次没什么区别,这是好消息,说明这颗肿瘤并没有在快速生长。因此,季天盈叮嘱林鹤知,最好每年都查,不行的话,最起码三年检查一次,注意病灶大小的变化。
虽说这种类型的肿瘤恶化概率很低,但如果长得太大压迫其它大脑区域,还是需要物理切除的。
开颅手术无论如何都有风险。
一年后,林鹤知又做了一次检查,发现病灶依然没有大小变化,仿佛脑内的一块顽石。林鹤知不喜欢季天盈把他当成小白鼠的眼神,索性不再检查,大有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我不检查我就没有生病那架势。
季天盈从数据库里调出林鹤知的病案号:“好家伙,都五年了,你这几年还好吗?有没有过突然晕眩?”
林鹤知摇摇头。
“视觉有没有改变呢?会觉得眼前突然明明暗暗吗?”
“没有。”
“方向感呢?你前庭这个位置其实——”
“我身上没有出现任何让我怀疑头部病灶恶化的现象,”林鹤知冷冷地打断她,“什么都没有。”
季天盈沉默片刻,双手离开键盘,坐在椅子上转了个身。她突然俯身,拉过林鹤知的右手,拇指轻轻抚过最新的一道疤痕:“但你又割了一道。”
“你以前答应过我的,”季天盈温柔而包容地看着她的病人,“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林鹤知垂眸:“……”
他曾经和季天盈说过,自己小时候认知能力是在线的,他听得懂话,也有学习能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嘴就是不会说话。当时他看着哥哥离开,却又说不出那么简单的一句“哥哥不要走”,汹涌的情绪憋在小小的身体里却没有出口,后来一气之下,他狠狠往自己掌心割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