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几岁,又不是二十几岁,猝死有什么奇怪的?”单瀮解释道,“我联系过那个在英国的赵三小姐,她的证词与两个哥哥是一样的——赵建城死去那天,家里只有他和他妈妈,两人是一起吃的晚饭,老赵直到睡前都是好好的。”
事到如今,赵建城发妻也早已去世,关于当年的死亡,早已没了目击证人。
“他们家人不可能去害赵建城,”单瀮耸了耸肩,“老爷子活着的收益太高了。你看,哪怕老爷子真的去世了,一家人还拿岳丈顶替二十年。赵家人没有杀人动机。”
“一个退休的老头子,谁会想杀他呢?”
宫建宇夹着筷子在空中摇了摇:“你们当年年纪都太小,小夏直接还没出生,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是一把年纪了,九十年代那会儿,赵处仇人还真不少。”
几个年轻人连忙都竖起了耳朵:“什么仇人?”
赵建城退休前,办过一个非常出名的案子——在二十一世纪伊始,赵建城带领着他的团队,一举查封宁港市当年最红火的夜总会“风月人间”,处理了宁港市当年只手遮天的“大哥”王念之,以及他背后的犯罪团伙。
“那时候还真挺乱的,王念之手下在夜总会直接把人打死,都能在局里糊弄过去,更别提强|奸那种腌臜事,”宫建宇一边说一边摇头,“他有保护伞,这种事放到现在,根本无法想象。”
王念之这人做游戏厅起家,然后靠地下赌场赚了大钱,最后,他靠这笔钱建立了“风月人间”,黄|赌|毒什么都沾,基本垄断了宁港市当时的夜总会,也就是说,但凡你想吃这口饭,都得和王哥搞好关系。
生意做大后,王念之还去澳门开设了赌场,在通过它为跳板,进一步将资金转去海外,建立了一整套完整的洗钱机制。
当年秦山岳起家,也是抱上了王念之这条大腿,据说李氏集团现任总裁李涌进,曾经还有个结义兄弟,曾经也是王念之的得力手下。
不过,在赵建城的推动下,秦山岳与李氏给警方提供了大量证据,以及王念之在系统里的保护伞,最后才让王念之落网。“风月人间”倒了,但秦山岳通过这场合作彻底洗白,并成立基金会大力捐款回馈社会,而李氏继而也赴港城上了市,双双开启了一个新的十年。
王念之枪毙,二十几人锒铛入狱,在当时是极为轰动的案子,也成了赵建城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么想来,赵建城当年的确树敌不少。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亲属都不追究,且没有任何明确线索指向赵建城死于非命,警方不可能再把人从土里给挖出来。
餐桌的圆盘转到林鹤知面前,他抢在宫建宇之前,眼疾手快地夹走了最后一颗怪味蚕豆。
*
离席的时候,林鹤知叫住单瀮:“喂,那个罗小春,接下来会怎么样?”
单瀮头也不抬:“正常送检呗,还能怎么样?”
“他脑子不太好,会网开一面吗?”
单瀮想了想,摇头:“具体怎么判决,是法院的事,但我罗小春具有一定的思辨学习能力,也有一个正常人的行动能力,而且,最后他坦言自己毒死了好几个人,且非常自豪,没有半点悔意。”
说话间,单瀮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瞥了林鹤知一眼,神色间闪过一丝戏谑:“你这一天天的,这么能共情连环杀手,你特自豪还怎么样?”
林鹤知听了,也笑:“是啊,我挺自豪的。连环杀手是我提出的,鹰嘴医生也是我找到的,不像某些人,人人见了都喊一声队长,就连个嫌疑人都找不到。”
单瀮像是被噎了一口,狠狠剜了他一眼:“我的逻辑都是正常人逻辑!”
“人终归都是要死的。毫无尊严的痛苦死亡,还不如早死早超生,”林鹤知耸耸肩,“我觉得这没什么错。”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罗小春或者他母亲想帮助老人摆脱痛苦——这个初衷——是错误的。他错的是手段。”
单瀮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林鹤知,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如何让老人在晚年不要经历这种痛苦,方法有千千万万——比如,在办理退休的时候,从政策层面推动‘年轻老人’与子女对话,沟通日后生病失能的救治方案,而非把这种比较沉重的内容当成忌讳不谈,最后导致了老人不想救治,但子女出于各种原因强行吊着这一口气。”
“再比如,”单瀮顿了顿,继续说道,“如何从立法层面推动针对安乐死,当然这件事很难实现是因为有很多人会钻空子,那么,如何规避这些漏洞?如何真正地实现有尊严的死亡?”
其实,单瀮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林鹤知讲这些道理,但他还是忍不住仔细展开:“法治社会成为法治社会的前提,是所有人平等地遵循它的规则——当然,这个规则有修改、进步的空间——就因为你想,你能,你认为自己的诉求是完全合理的,并不代表你可以凌驾于规则之上。罗小春或许是因为心智不全,很难明白这些道理,但你呢,林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