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以来,上官家的子弟多数被打压,门生故吏得不到重用,怀芸从小就养到她膝下,她是怀芸名义上的嫡母,可怀芸出嫁,圣上竟然不让她出面,反而让田贵妃代替她,这很明显是在一步步清算上官氏势力,恐怕下一步就是褫夺爵位,废去她的后位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皇后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可她还是恨!好恨!
她呵呵疯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看着怀钰,终于撕下那张温和的面具,眼中透出刻骨的恨意。
“你很得意是吗?英儿才是他的儿子!才是这大晋名正言顺的太子!你害死荣儿还不够,还要来害我的英儿!好啊,我们母子俩等着你的报复!鸩酒还是白绫?只要你不怕背上弑亲罪名,尽管使出来!”
怀钰怜悯地看着这个疯癫的女人,心底浮起一丝悲凉。
他始终记得,那一年,他被陆诚裹进披风里,一路风尘仆仆地带到紫禁城,是这个女人,递给他一块糕点,摸着他的头,温柔地告诉他,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了。
曾几何时,他是真心将她当成皇婶敬重,可后来怀荣溺死,皇后对他的态度就彻底变了。
小的时候,他时常感受到后脊发冷,一道阴毒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他曾在自己的宫殿一角挖出过扎满银针的小人,上面贴着他的生辰八字,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偷偷将小人扔掉了;怀英出生后,皇后防他如洪水猛兽,从不让他靠近怀英半步,他便识趣地躲着怀英走;她担心圣上对他的宠爱会威胁怀英的地位,他就将自己活成一个不成器的纨绔,斗鸡走狗,飞鹰逐犬,直到全京城都知道了他的劣迹败行,将他叫作“小煞星”。
他做这些并不为抵消自己害死怀荣的愧疚,而是为了赎罪,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皇后能减少一些对他的恨意,可如今他明白了,丧子之痛永远也不会消弭,她的仇恨并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逐渐平息,反而会越来越深刻,只要他的圣宠还在,他的存在对皇后来说就是个威胁,他们的矛盾将永远存在。
一把龙椅的诱惑竟然那么大,让人不惜痛下杀手,派出刺客千里追杀。
怀钰轻轻叹了口气:“皇婶,我根本不想争这皇位。”
“你不争也是争!”
上官皇后厉声道,“你不争,比争还要厉害!因为只要是这世间有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拱手送给你!麒麟儿,哈哈,麒麟儿,好一个麒麟儿……”
皇后笑出了眼泪,她这一生,就是被这三个字所诅咒,想当年,她生下长子怀荣,皇帝龙颜大悦,当场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封为太子,又升她的父亲武清伯为武清侯,永世袭爵,其余子弟也各有恩荫,上官一门的荣光达到顶峰,可不等她从欣喜中回过神来,扶风王妃产子的消息就从遥远的西北传入宫中,她这辈子没见过皇帝有那般失态的时刻,他激动地站起来,险些将茶杯打碎,就算是怀荣出生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欢喜过。
从那一刻起,上官皇后就悲哀又清醒地认识到,她的一生,荣儿的一生,都会被这个“麒麟儿”毁掉。
想起早夭的长子,她掩面痛哭起来:“我的荣儿,可怜你死前还眼巴巴地盼着你父皇来,他心中只有那个贱人和她生的杂种,岂会想起我们娘儿俩……”
“你说什么?”
怀钰难以置信地打断她。
上官皇后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恶毒:“你不会还不知道罢?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宠你?还不是你长得像你那个贱人母亲!”
怀钰眼神陡变,几步走到她面前,掐住她脖子:“你再骂我娘一句,我杀了你!”
“你杀了本宫也掩盖不了真相,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真相就是我娘只爱我爹一个人!”
“你爹?”
皇后冷冷一笑,“你爹不过是个糊涂蛋和可怜虫罢了,当年你娘在他们兄弟俩之间摇摆不定,左右逢源,一边跟弟弟在一起眉来眼去,一边又勾着哥哥对她情根深种,先帝嫌她来历不明,举止放荡,唯恐大晋江山毁在一个狐媚子手里,便对你爹说,他必须在皇位和你娘之间做出选择,你爹选了美人,而你皇叔选了江山,所以他才成为圣上!”
“不……不!你说的不是真的!”
怀钰放开她,不停摇头,他不肯相信,父王和母妃那般恩爱,他们只爱彼此,是皇后在骗他!这是她的又一个诡计!
上官皇后步步紧逼:“如果你不是他的私生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宠你?为什么要不顾祖宗家法,不顾群臣反对,将皇位传给你?!还政于侄?呵,简直是笑话!那年中秋家宴,本宫亲眼所见,他们在黑暗里搂搂抱抱,旧情复燃,而你爹还在傻乎乎地跟别人喝酒呢,连自己被亲弟弟戴了绿帽也不知,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好皇叔,与亲嫂嫂悖伦……”
“住口!住口!”
怀钰勃然大怒,可比愤怒更多的,是他心底深处莫大的恐慌。
他记起八岁那年的一个深夜,陆诚大破西羌,斩敌数万,捷报从玉门关八百里加急送达京师,圣上龙颜大悦,半夜时分,他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偷偷溜下床,顺着哭声走过去,然后看见皇叔坐在殿内,一个人咬着虎口悄悄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