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态度,可见杜有邻是并不想强求薛白的。
薛白遂问道:“杜家在樊川有很多产业?”
“都说是‘京兆韦杜,去天尺五’,其实原话是‘城南韦杜’。从晋代开始,杜氏、韦氏便居住在樊川道上。”
“是,杜甫说‘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那里是个倚塬面水的好去处。”
杜有邻脸色愈苦,继续道:“朝廷下了坚壁清野的命令后,我已是几番劝那些杜氏宗族们暂时迁入城,或避至子千谷,他们也都答应得好好的,也有些不肯听从的,说是生死有命,不需我多管闲事。没想到,如今他们又说,樊川老宅里还留了人看守门户,或是偷藏了存粮,甚至有躲过了官兵、举家并未搬离的。”
薛白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还有何用?”
那些人其实已经影响到薛白平叛了,但他也懒得去说他们如何,战争之下,每个人都如蝼蚁一般。包括薛白自己,也随时有可能陷在某一座城里,轻易地失去性命,他尽力了,愿赌服输。
杜有邻犹豫了一会,轻声道:“杜家、韦家牵了头,以及城中还有别业在樊川之人,都希望我能劝北平王,尽快出兵收复樊川,以免那里成为人间地狱。”
薛白道:“你去安抚他们,就说我答应你了。朝廷很快会出兵,让他们踊跃参军捐物,报效朝廷。”
杜有邻其实没想打乱朝廷平叛的节奏,一来便说了,他来一趟算是有个交代,倒没想到薛白答应得这般干脆。
“那,何时出兵?”
“等着……”
自从李光弼抵达长安以后,舆情就认为平叛就在眼前了,军民都信心膨胀,一战决胜、尽快恢复正常生活的呼声很高。这种过份的热情在薛白看来反而需要警惕,他一直告诉自己,现在是最需要冷静的时候。
但叛军进入樊川显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不仅是担心着自家别业、祖宅的达官贵人们着急万分,就连平民百姓们也在热切期盼着朝廷立即出兵收复樊川,因为樊川的寺庙中有着他们十分信奉的高僧。
次日,朱雀大街上便有人在悲嚎。
“护国兴教寺的照韶禅师被叛军吃了!”
“照韶禅师原本可以逃的,可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甘心留下,以身喂贼,只求叛军放过躲藏在兴教寺的孩子们……”
这件事给舆情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加上,军中有个将领给的回应不太合时宜,说“朝廷坚壁清野时老和尚把人藏着,现在被叛军找到了,以身喂贼有用吗?叛军只会嫌他的肉又老又柴,依旧吃嫩的。”
于是朝野沸腾,心忧樊川的官员们纷纷弹劾,李光弼迫于压力,也只能把那将领杖了三十军棍。
恰此时,又有坏消息传来。
“王思礼才出陕郡,被安守忠带人伏击,败退。”
这种情况下,与王思礼一同从潼关败逃回来的另一名大将李承光也跑来求见薛白。
“王思礼虽有谋略,却不擅攻战,尤其不可任他为主将临阵指挥。”
李承光一见到薛白,毫不避讳地便开始贬低王思礼。事实上,哥舒翰在潼关中风之后,这两人一个主管步兵、一个主管骑兵,就开始互相争权,也无甚好避讳的了。
末了,李承光直抒胸臆,道:“北平王用他,何不如用我?”
薛白道:“王思礼虽不擅攻战,但军法严明,士卒听凭号令,又皆是陇右骑兵,可奔袭洛阳。”
李承光道:“末将领的虽是步兵,可为北平王破崔乾佑部。”
“你认为时机到了?”
“尚差些火候,但不得不出击了。”李承光道,“王思礼攻洛阳必败,若消息传回,反而坚崔乾佑之决心。甚至安庆绪反攻长安,则长安危矣。而倘若先破崔乾佑,北平王亲自挥师东征,何愁叛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