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滉踟躇着,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口喊道:“我奉朝廷之命前来抚军,是非对错,我亲眼目睹,有罪之人,必不姑息。”
眼看朝廷派来的御史也说话了,众士卒们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有人去请出郭曦。
不一会儿,郭曦便来了,他没有披甲,身上的军袍半裹着,显出高大强壮的身材,也显出胸口与手臂上的累累伤痕,面容刚毅,目光沉着。
这是一个历经百战的中年将领的形象,并非韩滉预想中的纨绔之辈。
事实上,郭曦治军虽不严,常有纵容士卒之举,却也是实打实的擅骑射,作战勇猛,屡建奇功。
看得出来,他的士卒们对他都非常敬重,他一出来,人人行礼,真心拥戴。
“段秀实,你竟敢来?!”
“我不怕死,唯有几句话想告诉将军。”段秀实道。
郭曦看了韩滉一眼,打了招呼,道:“到我帐中谈吧。”
他却没有喝令士卒们散去。
三人进了大帐,郭曦径直道:“韩御史当面,正好分说清楚。段秀实,你先杀我好友,再杀我士卒十七人,所为何来?”
“为了郭家。”段秀实答道。
郭曦大怒,喝道:“既如此,我为你着想,也当杀你士卒?!”
“我的士卒令行禁止,从未残害百姓,为世人所恶。往后也不会因为激起变乱而祸及于我的家门,使我身败名裂,便不劳郭将军动手了。”
郭曦皱眉道:“不需你惺惺作态,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说杀便杀了,往后我如何统兵?!”
韩滉在旁看着他的表情,认为郭曦其实也知道自己麾下士卒的恶行,或许是不忍处罚,最后酿出了恶果。
段秀实叹息一声,语气诚恳道:“郭元帅功勋盖世,求的是善始善终,将军如今放纵士卒为暴,天下人归罪于谁?世人不会知道他们的姓名,提及这些恶行,只会说将军与元帅的名字啊。长此以往,祸乱由将军营中而起,郭氏之功名所存几何?”
韩滉道:“段将军所言不错。”
说罢,他拿出所携带的一应文书证据,放在了郭曦面前。
“将军纵容士卒,确有恶果。鄠县一案,朝堂上争论不已,影响甚大,故而朝廷命我前来……”
“当时战乱,吃人的世道。”郭曦道:“我等平定天下,杀敌成千上万,韩御使为区区几条性命前来?”
段秀实反问道:“我等杀敌、平定天下,为的不是保卫这些‘区区几条性命’吗?”
“这不是区区几条性命,是法度。”韩滉道:“如封将军所言,长安城的登闻鼓一响,这案子哪怕郭元帅并不知情,可满朝议论的,都是郭家纵兵杀人。我这趟前来,不是为了惩治郭将军,反而是为保存郭将军的名声。”
郭曦无言以对,但眉头依旧是皱着。
道理他都懂,为难的是怎么安抚士卒的情绪。
“话说得好听,士卒们奋死杀敌而没有赏赐,粮食还得靠他们屯田自己种。你说杀就杀,朝廷说降罪便降罪,如今是群情激愤,而非我要杀你段秀实。”
韩滉沉吟了片刻,道:“将军为全军将士请到了拖欠的赏赐,如何?”
“何意?”郭曦不解。
“因将军你的请托,朝廷会送来大批辎重钱粮,犒赏将士。”
这是原本就在进行中的事,但军中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朝廷因为灭佛而突然宽裕了一些,韩滉捕捉到军中的预期,干脆再卖了一个不费事的人情。
此事对郭曦却很重要,他踱了几步,道:“韩御史可将此事告知家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