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和他殷王妃神仙伴侣,鹣鲽情深,对这位小郡主自是爱若明珠。可惜世事难料,在小郡主四五岁时,发生了那一场震动天下的变乱。长安破日,定王在外领兵平叛,鞭长莫及,可怜王妃带着小郡主在西幸途中遭遇乱兵追击,不幸罹难,小郡主也就此失了下落。
圣人光复京城登基,因国制使然,虽立柳家之女为后,却也追封殷王妃为昭德皇后,为她建陵,寄托无限哀思,更是深信小郡主福大命大依然在世,封寿昌公主,派人去往各地寻找。可惜天下之大,纵然是为帝王,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寻人始终无果。心灰之下,为给爱女祈福,将这昔日潜邸赠作女冠观,以她从前的郡主号为名,是为今日之面貌。
“每年到了公主的降诞日,圣人必会派人回来在此设坛打醮,施全城乞儿以食,为公主求福禳灾。年年如此,今年想必也不例外。下月便是公主降诞日,到时小郎君若还在,也可过来瞧热闹。”
卖花娘呼客自己选花枝,望见客人还在痴望女道观,便又道:“南门外的老榴树你看到没?最早是没有的。据说是因当年公主出生后,玉体羸弱,有高人指点,公主五行缺木,叫在所居的坊门南向位置栽种一株榴木,可化解不利,长保平安。圣人爱女心切,去求老圣人的恩许,移栽来了榴木,这才有了如今这独一份的景。”
“对了,小郎君你初来乍到,记得我的提点,若是路过,千万绕开走。听过如今宫中那位小阿爷吗?说这榴木是为寿昌公主福祉而栽,木也有灵,即便落花落叶,也是不可随意处置,何况受人踩踏。故派人轮班日夜看守,随时归拢落叶落花,有胆敢践踏或是损毁者,严惩不贷。”
“小郎君看这两枝如何?”
卖花娘替客捡出了一双花,抬起头,见人已是去了。
絮雨走进簪星观,穿过牌楼、钟鼓楼,来到灵宫殿,又路过灵宫殿,望见三清阁,步足踏着地上青砖,停在了阁前那长而阔的庭院中央,环顾四周。
直觉告诉她,这片庭院的左右从前是花厅和西楼,而今望去,屋台依旧,厅楼却变成了元君殿和真武殿。
她站了许久,迟疑着,继续行去,眼前霍然出现了一片芙蓉园。再停片刻,下意识穿过芙蓉园,往右手边去。
一道寂静的回廊在她脚下延伸了出去,杳无人迹。她沿着廊道慢慢前行,到了尽头,赫然又出现了一堵墙垣。
墙门紧锁,但透过墙上杂树遮挡的镂空花窗,依稀仍能望见墙内几分景象。那里有座小桥,桥下是片平地。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旧日许多痕迹都已了无,但是桥下的所在,从前的这里,显然有个被填平了的水塘。
四周静悄无人,风过,花墙内杂树窸窣。不知何处的深檐角落里,此时隐隐也飘来一阵占风铎的金振之声,时疾时断,越墙而出,倍添阒寂。
她自花墙内收回目光,仰面,看着那锁闭的门上方的石刻字。
“蔼春园”。
斜阳静静照着这面年深日久苔痕侵蚀的石匾。她看得久了,眼睛仿佛刺痛起来,有淡淡的雾气在眼底缓缓地弥漫开来。
“你怎进了此地!”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叱声。
絮雨转头,看见一名女道急匆匆地上来。
“快走!此处禁地!”
女道厉声驱逐。
这道门的后面,是从前定王府的内宅,殷王妃和簪星郡主的寝堂便在其中。圣人当年将这潜邸赠作女道观时,将这处圈了出来划作禁地,有阉人如常洒扫,以便圣人随时可以来此追思亡人。
絮雨沿着来的路走了出去。她的脚步起初急促,后来慢了下来,越走越慢,最后当她终于回到道观的大门前时,双腿已如灌满铅,沉重得连面前的这道槛都无法迈出去了。
她已经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