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昞犹豫片刻,收下了“薄礼”——那份长条形的包裹。
范翱告辞转身而去,抱着钱袋子的双臂微微颤抖着,其中右手紧紧攥着袋口。谢昞目送着范翱远去,尽管穿了那么多层棉衣,他的身影依旧显得十分单薄,那落魄的步伐更显出几分凄清。
谢昞有几分后悔,他想起儿时、少时、读书时,甚至在官场上,范翱对他的帮助。而刚刚范翱拖着重病冒着大雪前来还钱送礼,他却连让范翱进来坐坐都没有。
家里人还在等着他,谢昞便关上门匆匆回去了,再没回头。
匆匆吃完年夜饭,谢昞便赶回京城。
大年初一,谢家长子谢溥来到范家,得知范翱昨夜已经去世了,尤为吃惊。姜沁和两个女儿忙着为范翱料理后事,儿子范瀛太过年幼,无人看护,谢溥便去帮忙照看。
等丧事办完了,姜沁要赠送许多东西以示感谢,谢溥却执意不收,什么都没拿。回去之后,谢溥一直瞒着家人,就说出去闲逛,闭口不提范翱的丧事,唯恐父亲得知感到恐惧。幸而范家没什么钱财,没办出多大的规模,再加上范翱逐渐淡出村民的记忆,无人提起此事,也鲜为人知。
三月之后,迁都。
谢家便跟着搬了家,住到了新的都城附近,至此,再无范家音讯。
又过了数年,之前那个村庄陷入战乱。谢昞在整理旧物时偶然翻到范翱给他写的信,猛然想起这段往事,问起范家现在如何。谢溥答,不知。又问起范翱近况,谢溥沉默,谢昞一再追问,谢溥见瞒不住,这才如实相告。谢昞并无后怕,只是怅然若失。
没过几天,突然病倒了,整天神神叨叨的,有时又昏昏睡去,不省人事。
突然,他找来谢溥,问他那日带回来的长条形包裹在哪。谢溥便找出包裹,递给父亲。谢昞携着包裹走入一间屋子,关上了门。当他打开包裹时,大吃一惊,那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古琴,是范翱一生的挚爱。
谢昞顿时百感交集。
他鬼使神差地弹奏起来,一曲终,泪流满面。
当日,我受人凌辱,你替我出头;当日,我心有不甘,你为我解忧;当日,我读书有疑,你给我解惑;当日,我被下大牢,你帮我雪冤。可你家境贫寒之时,我只知送钱,却不知,你只为与我成为挚友,即便是贫贱之交。
记得听你说过,这世间若逢一挚友,比登天还难。太多的人看似关系亲密,却并非交心,勾心斗角、互相利用,或是观念不同、互不理解。若无挚友,就仿佛一生漂泊,没有根基,一直悬在空中,没有落脚之地。
你追求一世的有两样,一是挚友,二是太平。
可惜你选了一个俗人,一个只知享乐、追逐名利的俗人。
正澜,我有愧于你啊!
后来,他的病慢慢好了。
他深知那奸臣权力过大,无法直接对抗。此后,他潜心策划出一局,欲将奸臣置于死地,好让朝廷回到正轨。
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那次的失误了,对于那名叫范翱的魂,他终生终世无法无愧于心……
(肆)血印相逢
“那夜家父的自言自语,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从未想到范家对他有如此多的恩惠,更未想到令尊竟只是渴望一位挚友,我谢家有愧于你们。你既然现在无依无靠,不如就留在我们谢家。我们不会逼你更名改姓,但你要把自己当成整个家的人。”那青年似乎尽力做出和蔼的样子,语言神态间却依旧透着寒气,显得尤为生硬。
他十分客气地答道,言辞中透出几分与青年讲到的范翱相似的性情:“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留在这里又给谢家添了麻烦。在下尝生存于战乱之中,来到此处也更容易自己生存下去……”
“现在已非太平盛世,比乱世更加人心险恶,独自混,你把持不住的,留在我们谢家会好很多。不算麻烦,你留下来,也算是为家父创造了解开心结的机会,我们还得感谢你呢。这么说你可愿意留下来了?”青年语速明显加快了,似乎是担心他突然跑掉。
“那我……留下来吧,麻烦谢家了。”他犹豫片刻,轻声说道。
就在这时,他们才发现那红衣少年已在门口站了许久。
“家中还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说罢,那青年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