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安影一早便又去了坝头街,从街头逛到了街尾,还在竹器店里买竹椅、箩、筐之类的家里用得上的东西,让伙计送到了新租赁的宅子去。快到辰时,她才慢慢地走去街头的摊子上要了一碗面片,和摊子上的大娘聊了会天,没多久大娘就端来了面汤。汤底是雪白的猪骨汤,又有菘菜、豆腐还有小鱼干在汤里,安影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安影想了一想,便走到了鸿盛记。店铺门口刚好站着一小丫鬟正是那日的烟花,穿着蓝色的短襟上衣和黄色的裙子,虽然布料有点褪色了,可在小姑娘穿着还是很显眼。烟花一见她就笑着跑来,“安家大姑娘,你今日可是来找夫人的,我带你去过去,夫人这会正好空下来呢。”
“这么早你们夫人就忙过一阵子啦?”安影诧异地问到,一般夫人见客都是巳时后头,即便是商户的夫人都要梳洗、打扮、用饭、安排好仆役工作了才能空下来,这时光才辰时左右,一般人家的夫人正是安排工作的时候,这会怎么沈夫人都空下来了。
“是呀,我们这里都是卯时在大堂听夫人吩咐的。今日的活计和前一旬的谁干的好,谁干的活儿有纰漏,夫人都要说一说。不过也就一刻钟的时候。这会儿夫人刚好用完早食正歇着呢。”
安影进后罩房里时候,沈夫人正看着账册,见安影进来便放下册子,便吩咐道:“烟花,你去厨房叫王嫂子做碗甜茶。”
待烟花开心地应下,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去了厨房后,沈夫人才笑着摇头道:“每次厨房做甜茶都会多做一些,以防再要。烟花最爱就是甜茶。”
安影也笑着说“烟花在你这里的确挺特别的。那日进来遇见您这里其他的丫鬟婆子还有前面的管事都是谨言慎行,看得出来都是精心调教的。这烟花很是跳脱,大概年纪还小。”
“你这小小年纪说话却是老道得很。那烟花比你可小不了一两岁。”沈夫人喝了一口茶,微笑着说道:“怎么今日还有事找我?”
“昨日回去,恰好赁好了屋子,但是没有家具。我昨日进院子时,看到您这里刚好还做木器生意,想着问问有没有便宜好用的家具物什可以买的。我和老仆两人,恐怕买这类东西被人诓了。”
“你连这木器店都晓得了?”沈夫人侥有兴致地看着安影说到:“昨日应该没机会瞧到账本吧。”
安影见沈夫人并没有面露不虞,而是兴致勃勃地神态,心想应是对赌了,便细细说到:“昨日我进你们店铺前,就在斜对面的绸缎庄里坐了一会,看到几个中年男子,应该是掌柜或者账房,陆续从你们店里出来,其他人不清楚,这木器店掌柜我前几日还见过,高升街那的谭记木器店。那里茶铺子多,不至于走两条街特意来这里吃茶,而且还带着一个包袱,应该是账本子吧。”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心眼这么多。说不定那掌柜来这里买点绸缎什么的,顺带着来这里吃个茶呢。京城卖南货稍好一些绸缎庄可都在坝头街这里。”沈夫人笑着喝着茶汤,并没有急着否认,似乎很是满意。
“您这里大都来的是妇人,这条街这段儿上,不是布店就是脂粉店,来来往往可都是女子,哪怕再往前走走,那些个酱铺、竹器铺也都是女子多。我在斜对面的绸缎庄小坐了一会就听说,这谭记的掌柜每个月都会来您这里喝茶,偶尔的确会买绸缎,可毕竟一家木器店的掌柜还没富裕到每个月买绸子,那也太扎眼了是不?昨晚又听说沈家的一些事情,我想着那也许是您下面的铺子。”
“听说沈家的一些事?”沈夫人噙着笑放下茶盏,“哪些沈家的事情让你把这么没关系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我也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原先这半条街都是沈家的。那最大的生意就是原先的沈家钱庄,现在改成了恒升钱庄。后来沈家二爷把生意做砸了,就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卖了。”
“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沈夫人说道。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钱庄生意怎么做大家应该不知道。要那样子把一家做了几十年的老店给弄到了,还是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内线是做不成的。”安影静静地说着。
沈夫人一下直起身子,两只碧玉的耳坠子前后晃着,她盯着安影,静静地说到:“你才几岁?你知道钱庄怎么做生意?”
“我就是知道啊,至少几十年的老钱庄,经营顺畅,现银肯定充足,几个掌柜辨识印章凭记应该都不会有差池。听说是明州的大掌柜盗用了二爷的印章调动了整个东南府所有分店的现银。这么大的事,各家的分店的掌柜不和东家通个气,就这么把银子运去了?不说远些的地方,钱塘府城到这里也就两日的路程,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哦,那你怎么知道没知会?说不定二爷都知道呢。”沈夫人放松了下来,刚刚紧绷的身体又斜靠在椅子的一侧,一下一下摸着手腕上的珠子。
“我打听了,我还特意看了衙门的当年沈二爷打官司的记录。按照沈家钱庄定的制度,调度现银一千两以下,大掌柜就可以自己决定。一千两以上三千两以下,则要东家的私章。三千两以上的调度,除了私章以外,还需要东家和其他股东一同的签章条子。
原来的沈家钱庄整个东南府有三十二家。那次的调度现银每家分店都不一样,但是细看了,却是非常熟悉每家分店的情况。明州分店是最大的店,那里出海前都要去钱庄借银子,几千两进出是常有的事情。越州那里经商不兴,以务农居多,所以越州的分店常年进出才几百两银子,而调度越州分店恰恰好就是八百两银子。其他更不用说了,这不是熟悉的人安排不出这样的周全的计划。
那沈二爷的口供里提到没有一家掌柜和他说调度银子的事情。其实但凡中间有一家以上的掌柜和东家说了调度银子的事,这件事就办不成了。可是没有一家店的掌柜去和东家说。每一个掌柜都是按照钱庄的规矩,核对了调度的凭据和东家的私印就把银子送出去了。论流程都按规矩做的,丝毫挑不出毛病。可是做生意这事情,没有只按规矩来的。
所以我觉得这内线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东南府的沈家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