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陆、顾……你既然知道这两家积极仕宦,便该知道两人善于进取的人才都在建康出仕,留于族中的多是守成之辈,倘若无人领导,仅仅能够自保罢了。而庾冰在郡仅一年,除了外戚身份无所倚仗,还要征调吴地的民力物力,陆、顾那样的豪族如何肯跟他齐心协力,听他调遣。”
王琅听得出了一层冷汗,这和她去年离开建康之前跟王悦分析的情况恰恰相反,称得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和赵括纸上谈兵有得一拼。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姜尚注视着她道:“你现在的问题在于没有机会实际接触这些讯息,不是才智不够。很多时候,庙算只是在较量敌我双方谁掌握的信息更多,看得更深刻。”
王琅瞥他一眼:“所以一开始我就在问你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出仕,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要隔着一层,好难受。”
虽然王允之、王悦都对她很好,堪称凡有所求,无有不应,但和自己出面接触完全是两回事,她太有感触了,只是苦于没有办法:“你方才举平阳公主的例子,她确实和我的处境非常相似,父亲都经常做地方刺史,有门第优势,甚至连二哥比大哥出众这一点都相似,而且她也是以最常接触外界的军功起家,一个人在关中勒兵七万。但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在朝中正式任官,而是借助公主的身份行权,想要打破藩篱,光明正大站到台前太难了。”
姜尚看着她再次陷入沉默。
王琅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摸摸脸颊道:“我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吗?”
姜尚闭了闭眼,维持住神色平静:“我只问你一句。”
第7节
“您请问。”
“出仕对平阳有什么好处?”
空气突然安静。
隔了许久,王琅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自然地回答:“嗯,这是个好问题。”
平阳公主和她最大的区别是她的父亲与兄长野心勃勃,李世民更是雄才大略,千载难逢的一代英主。如果平阳本人的愿望并非站立于朝堂之上以臣子的身份为国效力,以唐朝那种天下英才济济入彀、万般世事欣欣向荣的背景,她似乎确实没有出仕的动机。
姜尚见她已经明白,便也不再浪费口舌,将话题搬回正途:“不提他人,出仕只是必须踏出的第一步,你自己准备走什么样的道路?”
这件事王琅却已经想过,答得很快:“乱世里想要有所作为,以方镇之实拥兵自重,观察天下时机是最好的办法,其次是接受朝中调遣用兵,培植名声,建立功勋,树立有识之辈能看到的赤帜,让人才往旗下聚拢。无论朝中是猜忌还是诽谤,始终不敢妄动,袁、曹、孙、刘都由此建立功名,形成三国鼎立局面。”
她这番理论发端于王夫之一段非常有名的史论,大部分人没听过全文,但听说过他的结论——故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
她不是为了写文章扬名,也不是为了靠雄辩说服人,因此没有刻意使用煽动性的语言,只是清晰明白地抛出结论。同时代人已有相似的见识,如司马家建立晋朝以后为了纠正这个倾向付出过许多努力,可惜和曹操一样适得其反,全面崩盘,开启了以王与马共天下为标志的门阀政治时代。
姜尚轻轻点头:“做常人没做过的事总是困难,不过王导如今还活着,你可以不用担心第一步如何站稳——只要你表现出对王家不可替代的价值,他会比你还用心地促使这件事做成。如果你非要自己做点什么,可以写信给王悦询问田税之事。”
王琅奇道:“这跟田税有什么关系?”
姜尚淡淡一哂:“你很快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