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秋天,正午的阳光,仍然像跳跃的小火苗儿,烤得灾后长出的芙子苗蔫巴巴的。翟老师家倒塌的房址上,垫起了大房身,盖起了一溜趟房,红砖、白瓦、木框玻璃窗。十几间房子,分割成三个院落:东边一座小院分给翟老师一家,中间的大院做青年点。副业队在西边的大院里。
一青一黄,转瞬满目秋风,可南大洋的秋天,却少了庄稼成熟的热烈与人们丰收的喜悦。一块块黝黑的土地被野草覆盖,只有副业队的地块里呈现着少许的绿色,长势旺盛的青苞米、青毛豆,争分夺秒地吮吸着大地的乳汁,灌满干瘪的肚囊。绿小豆叶子镶着金边,紧凑饱满的豆荚像一根根小棍,戳着其他生产队社员的眼睛。
没有庄稼,就没有收成。得不到粮食的补给,挨饿的,就不单单是大人孩子的胃。为了得到可以充饥的食物,有的生产队杀掉了年老体弱的牲畜,既可以减少一部分饲料,也可以给社员们改善一下生活;有的生产队派了护青员,不让本队之外的人,到自家的地里挖芙苗根。
芙苗是一种野菜,圆形的嫩叶可食,入夏长出藤蔓,开出粉色的喇叭状花朵。黑土地呈酸性,特别适宜芙苗的生长。芙苗疯狂地蔓延生长,盖满了南大洋的沟沟坎坎。
大灾之年,芙苗根绝对是个好东西。它铝线粗细,质地坚硬,色泽洁白,出土后呈淡黄色,含有木薯淀粉,吃起来有甜味儿。这让整日靠挖苦菜接济的人家如获至宝。人们翻土挖掘,或蒸或晒,和在米面里,代替稀缺的粮食。
全村人都盯着副业队的庄稼。邵勇不敢马虎,派马道明带上栓子、柱子,昼夜巡护。其间,抓了几个人,都是饿急了的父老乡亲,批评教育一顿放了。
可谁承想?本队罗木匠的俩孩子也来偷。青苞米嫩得出水,甜得像糖,俩小家伙正啃得香,被马道明逮个正着。道明生气自家鸡叼自家菜,训了孩子两句,又吓唬他们报官,结果孩子回家就病了。
孩子妈,罗木匠媳妇知道后,骂骂咧咧来找道明会气。道明不在,被邵勇迎着。罗木匠媳妇算起来是邵勇师母。罗木匠家被洪水围困,是邵勇解的围。念着这份情儿,罗木匠媳妇哭骂了一阵,被邵勇劝了回去。
打这事儿以后,罗木匠见着道明总没好脸。道明心里明白是护青得罪了人,走在村里,总有人在背后骂三七,总有人对着他的背影指指戳戳。这让道明非常郁闷。
天气转凉,眼瞅着苞谷要定浆,副业队的人有事没事都到地边转,不是为偷掰,而是防偷盗。保护胜利的果实,不用邵勇动员,早成了社员们的共识。如果管不住,这个偷掰两棒不算啥,那个偷掰两棒也不算啥,全南大洋的老老小小都来偷掰,最后连苞米秆都不会剩。
副业队看得紧,让偷嘴的雀都没地方下嘴,甭说一个大活人了。这天邵勇刚从地里回来,就看见第一生产队的李队长,在副业队门口笑眯眯等候着他呢!在南大洋的队长中,第一生产队队长那得排老大,副业队后成立,地位当然排在最末,加上邵勇年轻,这些平时爱摆老资格的队长们,哪能把这个黄嘴丫子没蜕的年轻队长放在眼里,可今时不同往日,邵勇地里有粮,就如同山大王,手里有人有枪,腰杆子就硬气。
一队队长是个老江湖,上来拍拍邵勇的肩膀,跟邵勇打起了官腔,“小伙子,不错!不错!别看嘴巴上没长毛,可事儿办得漂亮。”邵勇赔着笑,伸手拿开一队队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文明等一众人看着,有的噘嘴,有的皱眉,都为一队队长在邵勇面前托大愤愤不平,可人家毕竟是队长,两个队长说话,轮不上自己插嘴,要不他们早上去,轰他滚出副业队了。
邵勇瞧见了兄弟们的情绪,沉稳大方嘿嘿一乐,“李队长,咱有话直说,有事说事。邵勇是个直性人,不喜欢兜来兜去绕弯子。”,然后,不声不响,站立不动,没有丝毫请客入厅堂的意思。李队长不愧是个老油条,打着哈哈,自己给自己下台阶,“不瞒小兄弟,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踏进三宝,必有事相求。只是在这儿说话,不太方便啊!”李队长抬眼睛扫视不远处的文明等人。
屋里说话,屋外有人听;路上说话,草窠有人听。李队长要跟邵勇说的,怎能随便让社员听到,那太卷自己脸面。他一把年纪,好歹有些脸面,如果所求之事,邵勇不答应,落了面子,讲说出去,是好说不好听。要是让有心人添枝添叶,添油加醋,脸小的,岂不是要臊死?
李队长示意进屋里谈,可邵勇站着没动。邵勇心想,你要是不好意思张嘴,那最好免开尊口,免得我不给你留脸。可李队长专程而来,现在只有开堂的锣,没有堂的鼓。响鼓重锤的道理,他李队长玩得烂熟,只是今天让一个小年轻摆了一道,这要是空两手回去,哪还有脸面见人。
李队环顾四周,眨眨眼睛,冲文明等人说:“外面风凉,俺跟你们队长说句话,你们进屋,再不到前面场院里,先回避下。”话都说到这份上,那面子就得给了。邵勇不想让文明等众兄弟难堪,朝李队长一乐,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李队长,还是俺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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