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两军对战其实有些勉强,燕这边不过二三十人,都是骑兵,想来是过河来探看的斥候。正经燕军大部在北岸驻防呢。
齐军有四五百,都是步卒,约莫是探路先锋,大军也还在后面。齐人大概想不到会在南岸遇上燕军,也想不到凭这几个人就敢冲上来。
更想不到,这二三十骑斥候会如此勇猛。
燕骑中为首着兕皮甲胄那个,竟能不控马缰,单以双腿夹马,其□□黑马亦似懂主人心思,可随主人心意而动。这人手中一杆长矛,巨蛇出洞般,左扫又挑,前扎后刺,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这哪里是斥候,分明是一员杀将!
其身后的诸骑虽不如他,却也勇猛。这二三十骑以箭矢之阵插入齐军内。他们想来是常常配合的,偶有落马者,后骑补齐,阵型不乱,在齐军中左突右击,就恰似烈犬进了羊群,将齐军咬得七零八落。
待得那看着也高大威猛的齐国先锋只一个照面,便被为首燕骑用长枪挑了,毙于马下,俞嬴也就不看了。
这场以二三十对四五百之战,已毫无悬念。
俞嬴实在想不到自己刚诈尸活过来,就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场齐燕之战。特别是燕骑兵中领头那位,山东六国中真是少有这种又猛又愣不要命的。
不过,想如他那样又猛又愣又不要命也难,得骑术足够好,本人也要勇武有力。前者还可依靠习练,后者却是老天爷赏饭。故而如今列国骑兵做的主要是军情斥候、断绝粮道、追击败军之类的事。便是胡人,骑于马上,杀敌靠的主要也是弓箭。真是少有这样的冲击骑兵。
想到胡人,俞嬴瞎猜,莫非这位是燕国招降的胡人?看一眼河对岸燕军将旗上的“令”字,俞嬴又猜,亦或者是东北防备胡人的边塞守军吧。
燕实在苦东胡久矣。齐人来攻,燕人还能想办法找别国求救。东胡来攻,燕人只能自己扛着。胡人呼哨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杀抢一番便走。等燕军到了,胡人的毛都不见一根。东北方有胡人,这边又是强齐,燕国也实在不容易……
俞嬴乱想的工夫,河边战局已近乎完结。那几百齐军始战,继而溃败,再被追击,很快便几乎被全歼了。
刚才聚精会神看人打仗不觉得,俞嬴这会觉得额头也疼,胳膊肩膀腰背哪儿哪儿都疼,腹内也很是饥饿,便拍打一下身上的土,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翻出一个粟米饼来吃。
在她不远处有座荒坟,俞嬴看看那坟,看看那坟旁大树上的刻字,再看看如今的自己,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叫盈的女子与一士子相约,趁兵乱出奔,等了一夜,那人也没来。盈在坡上又怕又担心,失足跌下山坡,头磕在石头上——再爬起来的,便成了俞嬴。
俞嬴是再想不到竟然真有借尸还魂这回事的,况且即便有,不也应该是大善之人,亦或有大愿心的人来还这个魂吗?
直到她看到那坟旁大树上的刻字,一行略有些歪斜的燕书:“公子俞景嬴墓。”
哦,原来因为这是我的埋骨之地……
俞嬴一边啃粟米饼,一边又看一眼那几个字。燕书古拙,颇有几分像她小时候学的俞国字。俞嬴的心思短暂地被带到很久以前的俞国。
她的父亲是俞国宗室。俞弱小,那些年被灭国了几次,一任任国君死得太快,在俞国最后一次灭亡之前的两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轮到父亲做国君了。
俞国,嬴姓。她虽有几位兄长,却在姊妹中居长,故而在齐国及其他诸国鬼混的那些年,众人多称呼她公子俞嬴,自然,也有人叫她孟嬴。
至于“俞”与“嬴”中间谥的“景”……孟嬴有些无奈地笑了,燕人不但帮着收了尸,竟然还给了谥,还美谥“景”。
“由义而济曰景”,“耆意大虑曰景”,“布义行刚曰景”,更甚或“德行可仰”1……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赞誉太过就是讽刺了。燕国人也不怕我在下面躺不安稳诈了尸。
果真“诈了尸”的俞嬴不太明白,何以自己明明死在齐国河间,却埋在了这燕地边城弱津。两地离着倒也确实不很远……莫不是当年齐侯受伤,被吓破了胆,不敢回临淄,便奔来燕国,顺便把我也带来了?
算一算,已经过去十二年,当年河间之战最终如何,赵亭是否趁机发难攻城,不是俞嬴这埋在土里的死人能知道的,也不是这叫“盈”的小小少女所了解的。
俞嬴再次翻翻脚边的包裹,想从里面找出一件厚实点儿的袍子穿,却突听得人喊:“别动!”
燕军大营。
令翊正皱着眉,不耐烦地听其叔父训话。
令朔气得胡子都抖了,指着令翊的鼻子:“我算知道你为何重伤,不得不回都城修养了!像你这般莽撞,能有命在,已经是侥天之幸!你刚好一点儿,不老实在都城待着,又求了君上来这里。
“来就来罢。我问你,汝父是怎么教你的?家里的兵书上是怎么写的?斥候是做什么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