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活得久了,日转星移,倒也寻到法门。
旁人侃侃而谈,他提前冥思苦索,拿笔墨记在掌心,也能勉强对答。
需要顷刻成诗,他事先作好几首,一样应付交差。
腹稿能载意会,笔墨可作言传……但还不止于此。
靠着搜肠刮肚,落笔杜撰,玉昉甚至能叫自己在梦里生出新愁,多活些时日。
他提着鬼笔,望着瓶外一隅天光,低低问自己:“这回要做个什么梦呢?要极令我伤心的。”
玉昉这样木石泥塑一般的性情,春来生,雪落眠,本也不喜自讨苦吃。
怪只怪世上有百千万魔,惟有玉昉这般因情堕魔的魔头生来短寿。
一切魔种,都靠着堕魔时的一念长恨而存,禀性不移则魔体不散。
旁的魔头倒是容易,贪色的不会坐怀不乱,嗜杀的怎肯弃剑封刀?
只是,如何叫天下情魔永生永世,一心一意?
玉昉遇见的几尊情魔,烟消云散之前,也不曾冒犯神佛,也不曾擅闯仙居,仅仅是光阴消磨心头怨,岁月抚平眉间愁,到头来或移情,或淡忘,或懈怠,或明悟。
待到浓情转薄,情意可舍,一尊尊情魔自然也跟着风流云散。
玉昉却是个不愿消散的。他执着笔,靠在圆榻上,轻声又问了自己一遍:“今日做个什么梦,能最叫我伤心呢?”
他想了半晌,忽而道:“不如梦一梦……直至我魔体湮灭,不存于世,他始终不知道我来过?”
这确实极像玉昉的下场。
上仙在仙山洞府修行;自己手持心魔令,在山下洞外遥遥应付。
往前数千年,正是这般;往后百千年,大抵如此。
直至自己也移情、淡忘、懈怠、明悟了,魔体消散,变作下界的一阵风。
上仙高居五六重天外,既不知他来过,更不知他去矣。
从此阔别,说来确有几分伤感。
但相似开端的梦,已经叫玉昉梦过几十回,年深日久,渐觉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