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风有些大,刮得枝杈摇晃,传来一阵阵的叶涛声。历熊还在睡,鼾声如雷。雷惊蛰听了半晌,虽然没有听出异样,心里却已经起了怀疑。他用脚踹醒历熊,打着手势让历熊去牵马。
历熊解缰绳的空隙里突然想撒尿,他白日里没停,晚上又直接睡了,这会儿忍不住,对雷惊蛰小声说:“哥,我想撒尿。”
雷惊蛰啧声,冲他比画着要抽他的姿势,示意他赶紧。历熊就转到树后面,松了裤腰带。水声淅沥,雷惊蛰一直不见动静,稍放下心来。他拉着马,在马呼气时骤然又想到不对,怎么连声鸟叫虫鸣都没有?
历熊还没解决完,就听雷惊蛰低低地喊道:“走!”
历熊“欸”一声,手忙脚乱地系着裤腰带,撒腿就追。雷惊蛰狠抽着马鞭,在树影里乱冲,那被风推晃的树杈犹如张牙舞爪的鬼,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雷惊蛰跑出了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汗,背上被风吹得凉透了,他甚至顾不得回头看历熊,只想赶紧离开这林子。座下的马跑得疲累,不论他如何抽打,都没有白日的速度。
脚步声,脚步声从周遭轰然踏来,雷惊蛰像是被什么震动地面的东西追赶。他一头撞破树网,冲出了林子,却跟着强勒住马,喘着息,定定地看着前方。
萧驰野的衣摆被风吹向后方,他肩头停着正歪头的海东青。那夜色似乎是从他背后铺开的,沉甸甸地淹没了雷惊蛰的手脚,使得雷惊蛰动弹不得,整个身体都僵直在马背上。
雷惊蛰喉间逸出嘶哑的声音,他反应过来想要掉头,可是周围全部都是禁军。萧驰野有意把人藏在林中,让雷惊蛰根本猜不到他带了多少人来——这是对雷惊蛰最初欺骗他们的回击,让雷惊蛰同样尝到了那种被戏耍的荒诞感。
“跑起来啊。”萧驰野沉声说道。
雷惊蛰松开缰绳,把双手抬了起来,说:“你赢了,我甘拜下风。”
浪淘雪襟甩头嘶声,萧驰野没有说话。
雷惊蛰缓慢地滑下马,一直抬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鱼死网破的念头。他像是非常识时务,落地后解掉了腰侧的佩刀,看着萧驰野,俯身放到了地上,随后说:“我们还能谈谈。”
萧驰野饶有兴致,说:“你说。”
雷惊蛰平复着喘息,在寒光包围里,鬓边淌着汗珠。他说:“你要回离北,不会久居茨州,现在杀了我,也不能阻止洛山土匪卷土重来,反而会让如今才稳定的敦、端两州陷入乱局。不如放我一马,保持两州局势安定,给茨州留出充足的时间重建守备军。”
天空中传来乌鸦的叫声,猛抖擞精神,展翅突进风中,扑进了树涛间。底下的气氛也随之紧绷,雷惊蛰一直看着萧驰野,像是要证明自己有把握,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萧驰野抬起手掌,落在了腰侧。
他们两个人对峙着,在猛扑撕乌鸦的刹那间,雷惊蛰遽然用脚颠起刀,甩掉了刀鞘。他一个前滚翻,紧接着双腿爆发出强劲的力道,整个身体都随之弹起,刀已经劈向了萧驰野的门面。刀锋悍然相撞,在巨力抵抗间擦出火花。
数日的酷热在风里消散,白天还晴空万里,此刻已经阴云密布。几点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跟着暴雨忽至,像是不耐暑热的老天爷冲刷着脏兮兮的天地。
历熊跟丢了雷惊蛰,他绕了许久,终于在雨里听到了细微的打斗声。他用力地拨开枝叶,踩着泥水追了过去。他滚出来的那一刻,正与持着刀的禁军对面。他手无寸铁,眼看雨帘外的雷惊蛰落于下风,情急间大喝一声,竟然转身抱住碗口粗的秃头死树,抡了起来。
“大哥!”历熊像是蛮撞的猛牛,力大无穷,把这一面的禁军冲得七零八落。
萧驰野岂料历熊有这样的力气,被那挥来的树晃开了身体。雷惊蛰已经中了刀,见机马上退到历熊身边。历熊天生异力,比萧驰野还要骇人。他抡着树,挡着那些刀剑,喊道:“哥!我背你!”
雷惊蛰跳上了历熊的背,历熊抵着树,大吼一声,直直地撞开豁口。他根本不怕刀剑,也不怕萧驰野,初生牛犊都是这样的脾性,他眼里只有大哥雷惊蛰!手臂上挨了刀子,历熊也不觉得疼,他踹翻前方的人墙,顶着暴雨背着雷惊蛰狂奔起来。
雷惊蛰淌着血,染红了历熊的背。
历熊擦抹着脸,哭道:“哥!你不要死!”
雷惊蛰不是认命的人,他在端州朱氏那里待得不痛快,亲爹负了他娘,他便给自己改了姓,从此叫做雷惊蛰。他在洛山时几次遇险,都能等来转机。可是萧驰野就像是这夜突如其来雨,是他意料之外的绝境。他觉得自己气数不该绝,但是无法控制地看着局面倾斜。
“他妈的……”雷惊蛰捂着伤口,说,“你闭嘴!”
历熊听着背后的马蹄声,咬紧牙仰面飞奔。他跑得快,这小子真奇了,普通马匹都追不上他。然而萧驰野的浪淘雪襟本就不同寻常,眨眼间已经撵到了两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