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大周的官兵们,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已这般军汉,也能在死后被朝廷隆重祭奠。
虽然那篇咬文嚼字的祭文他们听不懂,虽然那繁琐冗长的仪轨他们分不清,但当那块块剑碑树起,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的几千个人名,官兵们仍旧深受触动,与荣有焉。
第一次发自肺腑,高呼着“大周万岁,陛下万岁。”,数千人一齐摇旗呐喊,声撼山海,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郭宗谊高坐台上,满意看着眼前的山呼海啸,为国士而死的将士们得到了朝廷极大尊重,一下唤起在世军士们的共情。
傍晚,又是傍晚,却不见那日的落霞。
郭宗谊在仪卫近侍们崇敬热切的目光中坐上马车,放下门帘,他脸上浮起淡淡笑意,经此一祭,始得人心。
回到节度使衙那间小院,李重进父子已在院中小亭处等着了。
“大侄子!”李重进的声音很虚弱,劲头却半分未减,仍旧隔得老远就打招呼,李未翰深得此遗传。
“表叔,表兄。”郭宗谊上前与他们见礼。
李重进呼吸很细,气色极差,大夫说他受伤颇重,深及肺腑,以致多走几步便会喘,出门只能坐在一架木制四轮车上,由李未翰推着。
“去弄些酒菜来。”李重进扭头,命令自家儿子,语气柔和,远没有之前那般嫌弃。
李未翰直摇头:“大夫说你伤还没好,不能饮酒。”
李重进两眼一瞪,可此一时彼一时,身体正弱的他眼神也没了杀伤力,李未翰面不改色,依旧摇头不止。
李重进气结,张口便要骂,话要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悠悠一叹,转而道:“崽大不由爷,且去弄些饭菜来,酒就算了。”
李未翰这才欣然领命,小跑着冲出院子。
郭宗谊脚上也有伤,不能久站,汲步至小亭中坐下,方才问李重进:“表叔的伤可好些了?”
李重进爽利一笑,点头道:“好上许多了,大夫说调养数月便没什么大碍,就是胸口那一锤稍重,以后天气作变,恐会痰湿咳嗽,话说回来,锤我的那都头身手确实不错,战后可曾降了朝廷?”
郭宗谊摇头:“侄儿也不知,表叔若想知道,侄明日遣人去兖州降军中打听打听。”
“回头我遣人去问便可。”李重进摆手道,看模样是起了爱才之心。
郭宗谊没有接话,李重进亦没有再开口,二人相对无言,迟迟不语,庭院里只有徐徐夏风,寂寞唱晚。
“表叔把翰哥儿支开,可是有话想对侄说?”还是郭宗谊率先开口。
李重进点点头,脸上笑意渐敛,他正声道:“经此一役,你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好圣孙名头也势必传开,再也没那不长眼的,在陛下面前说你与你阿耶的闲话,趁这段时间,我俩比邻而居,有些误会还是说开了好。”
郭宗谊一脸平静,语气风淡云轻:“表叔请讲。”
“你小子年纪不大,心境倒是很稳,是个做大事的。”李重进赞赏一句,而后才道:“我不想一把年纪了还改姓,于大位根本无意,也不是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传出来,我要和你阿耶争储的。“
郭宗谊点头:“我也不觉得表叔有实力和我阿耶争。”
李重进愕然,他说到点子上了,有没有意在如今这世道并不重要,前朝好些个皇帝都是被部下抬上去的,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实力。
“表叔今天来不光是为和我讲这个吧?”郭宗谊见李重进低垂着头,久久不语,主动问起来。
“不错。”李重进点头,斟酌着开口:“你觉得翰哥儿如何?”
“表兄很勇武,可以为先锋。”郭宗谊听出他的弦外之间,含蓄答道。
“哈哈哈……”李重进笑开来,“张永德总说你是个小狐狸,不像是将门的儿孙,今日方知,抱一所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