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补考1
张皓文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可是后来,我离开天赐村之后,眼看琼州各地的百姓仍然像当初的天赐村一样贫苦,后来遇上从金鸡岭来的我外祖母族中的黎人,他们被当地的官吏逼迫下海采珠,全族不知有多少年轻人就这么死于非命。就在不久前,你我亲眼所见倭寇、富商、市舶司相互勾结,徐知府、艾巡抚却拿他们无可奈何,可见,如今虽是平安盛世,其实却已经危机四伏,我们刚刚踏上这片土地,该知道的事情,我们又知道了多少呢?”
“你是说……你想先四处游历一段时间?你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不瞒你说,我上一世做官之后,总是有人攻击我,说我虽然读书多,但实际经验太少,有些意见也只能作为参考……可是大部分士子从小为了考试消耗了太多心力,哪有什么体察民情的机会?不过……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能考了一场就半途而废吧?况且那个什么太监还想害你呢,谁知道现在广州内外有没有他的人呀?……”
“你是说王永祥?他眼下还不足为惧,不过长久来看,他这人做事没有底线,心狠手辣,来历也很可疑,他越往上爬越是危险。他想除掉我,我也不想留着他继续危害百姓。等下次碰上他的时候,我不会放过他的。”张皓文答道:“至于乡试,以后还有机会,可护送太子北上这件事不能拖下去了。”
听了张皓文最后这几句话,丘洵仿佛也下定了决心似的,点头道:“好吧,如今江南正闹粮灾,你在琼州种的那些东西若是能推广到南方各省,定能救活不少百姓!现在,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依我看,胡大哥必须留在这里,万一他离开番禺,那些人一定会起疑心的!可若是我们带着太子走,又如何能躲过他们的眼线呢?”
张皓文对丘洵耳语几句,丘洵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他略一思考,道:“我和你一起离开吧!虽然……虽然唐先生不让我透露以前发生的事,但你想,我们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太子,或许这正是天意!这实在是个太难得的机会了——这次我们救了太子的性命,又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说不定他能听进去我的话……等回宫后好好提防该提防的人呢!”
张皓文本来不想把丘洵的乡试也耽误了,但是他既然这么说,张皓文觉得自己也无从阻拦,只得点了点头。况且,丘洵什么都知道,送太子回京事关重大,有了他在,张皓文就多了一份把握。
“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们想瞒着我吗?”两人正说着话,身后传来了邢恕的声音。他正色道:“皓文,刚才你问做官是为了什么?你读的本经是易经,其中说过,为了高官厚禄而走上仕途,仕途也不能长久。你在琼州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苍生吗?如今宫中乱象丛生,废贤后,夺人子,原本就并非吉兆,幸好老天保佑,让太子这次逃过一劫,太子的安危和国运息息相关,这可比我一个人,一次乡试的成败重要多了!”
“好!”张皓文原本因放弃乡试略有些低落的心情,此时也变得平静而坚定。一时的得失不再让他感到困扰,反而倒让他好像终于卸下了一副重担。他笑了笑,对另外两人道:“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我们从明天就开始安排……”
八月十二乡试的第二场结束之后,城内的紧张气氛终于缓和了些。第二日八月十三,本来就临近仲秋,进出的百姓多了,再加上重要的首场已经考完,最后一场策论并不能决定是否取中,有些士子也按捺不住,三两结伴,有的在城中酒肆小酌,有的到城外道观闲逛一圈,只等八月十五一场考完,在与亲友一起好好庆祝。八月十三一大早,张皓文和丘洵他们也夹杂在出城的人群中,沿着官道往北走去。
“你们几个!快把那个小子抓住!他肯定有问题!”城门边一家茶肆里,本来无聊的
靠在窗边的王永祥忽然把桌子一拍,瞪着两眼跳了起来:“你们不是说过吗?和胡瑄他们同住的是三个应考的士子,只有十多岁,是不是他们三个?!”
“王永祥!你又发什么神经?我们已经忍够了你了!”一名和王祯同来的锦衣卫把桌子一拍,愤然对另一人道:“自从一进广州,他就开始疑神疑鬼,听说我描述了胡瑄带着殿下住在何处,出入的都是些什么人之后,又一口咬定那几个孩子有问题!我这几日也没少进出查看,他们不过是从琼州来参加乡试的士子,最小的那个才十岁出头,最大的那个十五岁,还有个老秀才,最近住到贡院附近的客栈去了!”
听他说话的那人似乎是他们这一伙人的头儿,他沉着脸,不满地看着王永祥,道:“你为何一直让我们抓那个孩子?难道你与他父母私下有仇?”
王永祥刚想反驳,另一人又道:“我在那院子里见过殿下两次,他精神奕奕,身体健壮,比离京的时候好多了,待我们解决了那个姓胡的,只要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他肯定可以随我们顺利回京!”
那锦衣卫头领略一点头,道:“到时候乡试结束,考官和官员们关了衙门判卷子,外头的警备也松懈了,咱们就赶紧动手,好在我们人多,只要我们趁着夜晚潜入宅中,我和你二人亲自将胡瑄制住,剩下的人找到殿下,用迷药将他迷晕带出城,第二日我们在城外汇合!”
其余的人纷纷点头,对这人的安排表示赞同,只有王永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在他耳边说道:“皇后娘娘既然派我和你们一起来,你们就得听我的!过两天还得考试,他们这个时候出城干什么?况且你们只顾盯着胡瑄,有没有想过,万一胡瑄让别人带太子出城,他留在那里吸引你的注意力,到时候就算你抓住胡瑄,太子也早就远走高飞了!”
“大哥,别听这姓王的胡说八道!胡瑄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他不会把太子托付他人的!”另一人一把揪住王永祥衣领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了一边,往地上一扔,道:“这个时候,可不能节外生枝啊!你看太子殿下并不在他们一行人当中,且他们随身又没带行李箱笼的,王永祥,你要污蔑别人,也得说得出个理由来吧!我们奉的是皇后娘娘的密旨,可没有皇上的谕令,万一惹出事来,惊动官兵,难道由你来应对嘛?”
“好了,别吵了!”领头的人把手一挥,站起身来,道:“王永祥,我不是信你的话,也不是想给你什么面子,只是我也感觉那走在前面的孩子有些……”
他斟酌了一晌,也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词,按理说那少年除了确实一眼望去器宇轩昂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过人之处,可当他第一眼看到张皓文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觉一震。这孩子风度翩翩,举止沉着镇定,实在不太像一个十岁的少年,而他身边那个黑瘦的小孩,乍看之下更是一副胸有丘壑的模样。他当即就觉得,这几个孩子绝对非同寻常,只是他们和自己现在要执行的任务是否有关系,一时他还难以做出判断。
他顿了顿,绕过桌子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永祥,你既然这么笃定那几个人有问题,那你就随我一同去会会他们!”
“啊?我?!”王永祥刚才在地上摔了一下,现在才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一手还揉着自己的屁股:“我、我就不去了吧!”
那名锦衣卫首领二话不说,瞪着王永祥将腰间短刀刷一声抽出半截,把王永祥吓得浑身打抖。随即,他又伸出一只手将王永祥往外一推,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张皓文并未带一名家丁,而是只带了张吉、张祥两人,在丘洵和邢恕的陪伴下,往城外的道观走着。
“几位,请留步。”在即将
跨入道观的门的一瞬间,张皓文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从刚才起,张皓文就一直注意到了身后很多的脚步声。但他并没有提醒另外两人。所以,当那名男子推搡着王永祥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丘洵和邢恕都十分惊讶。
张皓文望了一望眼前的王永祥,一时也被吓了一跳。当晚在郭守鑫院子里,他并不曾见过此人,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时府衙里王永祥被绑了送到黎人那里去的那一刻。这一年多过去,王永祥看上去更奸猾、更面目可憎了。此时,王永祥不情愿的甩了甩袖子,将自己的衣襟拉直,躲在那名锦衣卫头目身后,对张皓文尖着嗓子道:“哎呦,这不是连中了小三元的张才子吗?怎么乡试还没考完,你急忙忙要上哪儿去呀?”
张皓文没想到跟着他的人竟然是王永祥,但看见王永祥的时候,他心中忽然涌上了一个主意。他大惊失色的拉住身边的丘洵和邢恕,对两人道:“丘兄、邢兄,就是这个人一直要害我呀!他本来是个逃犯,后来不知怎么投靠了市舶司的刘太监,因为我两次坏了他的好事,不,算上原先在天赐村让他被彭知县抓住那次,已经是三次了!他一直想要报复我,咱们在船上遇到的那个杀手,十有八九就是他派来的!”
“真有此事?!”邢恕完全记得王永祥的声音,虽然不知道这人跟着他们三个做什么,但他马上就配合起张皓文来,想赶紧把事情闹大:“买凶行刺考乡试的士子,这可是大罪一桩!皓文,我看我们得赶紧找人禀报学道衙门,把这人抓起来好好审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