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杭州,初夏。
那天西湖的雨,是白娘子遇许仙的下法。
一阵大雨过去,湖面水波微浑,湖岸一横绿意鲜得波澜壮阔,游船拢在岸边,船里飘着当年新龙井的茶香。
前年开始,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轰轰烈烈展开,教育制度按照苏联全面改革,同时,肃反运动也在开展。
杜仲明回国后,在北京呆了一年才回的绍兴。
教育界的门户成见、南北对立、学术壁垒森严都给他留下很坏的印象,与其和人虚情假意,不如回老家专心做点学问,碌碌有为。
至于谋生糊口,从来不是他考虑的事。
这次到杭州,受老前辈邀约。
要命的是,他又迟到了。
为什么迟到,实在难以启齿。
别人喊他大才子,他却爱看粗坯子。
几次耽搁学术会议,全是因为在路边看人吵架,看得太过忘我,被有来有回的骂仗,丰富多彩的粗口吸引,挪不动脚,必须找个角落,细细观战。
市井骂街,妙趣横生。
在这里,每一句都是直抒胸臆,跟文人在报纸上的文墨大战很不一样。
文人那套骂架的方式,酸溜溜的,就怕把自己体面骂掉,又要举例子,又要讲典故,尽搞酸梅假醋,化名一个接着一个,不敢真身示人。
绝不可能骂得这样痛快。
杜仲明登船前才欣赏过杭州街头两个光棍汉互问祖宗的精彩骂仗,心情极好,耳朵打开着,留意到船里的讨论内容。
在说韩信。
怎么论到的兵圣是他错过的前半段,现在讨论到尾声,只有寥寥几人说话。
不同以往的学术讨论,好像,还有点火药味。
“……这么说,潘小姐不为兵圣惋惜?”
“为什么要惋惜?”
“为什么?”男人不可置信,“一代军事奇将,忠心耿耿,死于妇人骗杀,还被诛杀叁族,不值得惋惜吗!”
“那该是怎么个死法,才不惋惜。”
男人哑然。
这位潘小姐的声音平静中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机锋和嘲讽。
“潘小姐从小在欧洲长大,也许对中国历史人物不是太了解。义雄,你又何必和潘小姐较真儿。”
有人出来打圆场。
立即又有几道声音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