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淮双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卖师兄:“岑师兄有事未归,孟林师兄喝醉了。”
他低头不看自己,在夜色倾轧之下显得有些单薄。江泫直觉他心情不好,福至心灵,隐约猜到他是不习惯峰上的生活。
年纪小小,孤身一人,确实委屈。孩子受了委屈,需要人哄,江泫原本起了心,略一怔后又被压了下去,面色冷淡下来。他向幼子伸手一招,示意他起身回房,却不想宿淮双盯着他的手掌看了一会儿,竟然试探着伸出双手,一手两个,握住了他的手指。
江泫:“……”
这一握有如定身之咒,把江泫死死扣在原地。片刻过后,他艰难道:“你做什么?”
他一问,宿淮双又迅速把手收回去,背在了背后。没想好怎么撒谎,最终江泫听见了他闷闷的声音:“您心情不好。”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净玄峰上每日千篇一律,将人心养得麻木、波澜不惊。然而宿淮双这么一说,江泫似乎就真的开始心情不好起来,唇角微微一抿,要将手收回去。
收了一半,掌心多了一颗糖。
宿淮双仍然埋着头不吭声,仿佛那糖不是他塞的;糖丸躺在江泫覆着薄茧的掌心,被糖纸包着,透过一角能看见里头蜜一般的色泽,在灯下泛着诱人的暖光。那是宿淮双第一次送给江泫东西,在对他有些害怕、疑心能不能留在净玄峰的时候。
而后是槐枣糕、桂粉酥、玉露团……每一样都如同今晚这颗糖丸,被江泫合掌收去。
这大抵是天下最简单的糖衣炮弹,却轻飘飘就地将江泫努力积攒多年的冷淡击了个粉碎。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到我房中来罢。”
宿淮双于是抬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从以前到现在,他都跟在江泫身后。
江泫以为,他的身后就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这自信也确有来源。而事实是这安全之所被他人击得粉碎,他晚到了一步,什么都没阻止得了。
他将刚刚取走渊谷少谷主性命的佩剑交还给垂手侯在门前的方子澄,靠近床沿,探手将宿淮双凌乱的头发理了理,道:“如何?”
方子澄道:“您走之后,他一直在睡,不曾醒来过。”
“嗯。”
江泫淡淡地应道,“可还有事需要处理?”
方子澄道:“没有了。历练已经……结束。”
说到结束的时候,他微微顿了一下。这样的历练显然算不上是完满结束,地底的黑暗摧残神智,上几个月时保持清醒已是他的极限,更别谈精进境界,相当于下山数月,别无所获。
他收了声,感觉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江泫道:“既如此,走吧。”
没想到这就要走,方子澄连忙应道:“是……可是伏宵君,我们要怎么走?师弟的身体……”
话音未落,就见江泫向前倾身,指尖点在宿淮双的眉心,略微探查了一下情况。
饮了江泫一点血,他的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受损的是元神,其次是他的灵识,更因风氏瞳术与元神息息相关,视力也有可能会受损。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能治好。只要人不死,就算受了再重的伤、患上再严重的疾病,也一定有办法治好,等到治好以后,再去找夔听算账。
江泫默然不语,收回的手拢在袖中握紧成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然而他面上浑然不露,冷静片刻后,伸手握住宿淮双的手腕,又让方子澄牵住自己的衣角,灵力掠地,几息之间便回了净玄峰。
方子澄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撒开江泫的衣角,惊愕地后退两步,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
四周陈设极简,毫无人气,乍一看甚至有些家徒四壁的萧索寂寥感。西面挂着一扇木窗,窗外天幕低垂,大雪纷飞,方子澄一看着雪,立刻感觉一股寒气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