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吉紧抿住唇,面颊越来越红,一开始还能默默地拾掇地上的狼藉,忽然,他手紧紧攥住,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猛地抬眼,直勾勾地盯住女人,问:“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朕?”
“啊?”春愿怔住。
宗吉居然笑了:“堂堂一国之君,在长街上被个阉竖呼来喝去的,那狗奴婢甚至还叫人强行把朕和皇后各自押送回去,朕算个什么东西?”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双肩,逼近了,问:“朕是不是很可笑?”
春愿被吓到了,一时间脑中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濒临失控的帝王。
“说话呀!”宗吉摇晃着女人的肩膀,显然愤怒和酒同时上头了,狞笑:“在你眼里,朕是不是像个孩子?在宫里受了委屈,没本事解决,竟灰溜溜地躲在这里了?朕是不是个怂包软蛋?”
春愿咽了口唾沫,像宗吉这种烈火脾气的人,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反感,而且他很聪明,心里藏得事多,重压也大,不过是想要找个理解他的人,能倾听他宣泄情绪的人,而不是一个苦头婆心劝他,告诉他这么做对,那么做不对的人。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她直接抱住宗吉,轻抚着他僵硬的肩膀、后背:“咱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弟,你不高兴了,不来寻我,那又该找谁呢?”
她明显能感觉到,宗吉的身子渐渐柔软下来。
“你怎么会是怂包软蛋呢?”
春愿柔声道:“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会事事顺心呢?不高兴就发泄出来,若是憋着心里,迟早要生病的。”
宗吉双臂无力地垂下,下巴抵在女人的肩头,闭着眼无声地哭。
春愿轻拍着他的背,任他宣泄愤怒和难过,良久,等他情绪渐渐缓了下来,她才松开他,望着眼前这个清隽俊朗的男人,柔声问:“吃过饭没?”
宗吉如同只霜打了的茄子,摇了摇头。
春愿掰开男人的手,把他掌心攥着的那只碎瓷片取走,柔声问:“要不要吃点?”
“没胃口,不想吃。”宗吉嘟囔了句。
春愿摇头笑,扶着宗吉起来,带着他往软塌那边去了,她还是吩咐外头候着的黄忠全去准备些夜宵,随之,她从立柜中取出薄毯,替宗吉盖在腿上,又给他沏了杯浓浓的茶,递过去。
“喝点,能解酒。”
宗吉踢掉靴子,盘腿而坐,喝了两口后,就把茶盏放在炕桌上,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望向春愿:“阿姐,我心里烦得慌,你陪我喝两杯。”
春愿手附上小腹,很自然地推掉了:“我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不想喝。”说着,她从果盘里拿了只橘子,细细地剥。皮,掰开一半给宗吉递过去,柔声道:“我有个至交好友同我说了一句话,越是遇着事,就越要稳住,若是不吃饭,人的脑子就转不动了。”
宗吉嚼着橘子,点了点头,忽地拍了下桌子,愤愤道:“主要是母后今儿实在是过分,前儿朕同她提起过此事,她也没表现出生气,甚至笑着说抽空儿了会召见你。可今日又算怎么回事,忽然就翻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咱们,阿姐你都到慈宁宫门口了。”
“那有什么的。”春愿掩唇轻笑,“从前我外出赴局子,正唱着曲儿,那些老爷一个耳光就打过来了,哪管你有没有理。”
宗吉听见这话,立马坐起身来,手附上女人冰凉的小手,恨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打你了!”
“都过去了,好没意思的,别提了。”春愿拍了拍宗吉的胳膊,笑道:“这也怪你,既然人家太后娘娘说改日会召见我,那你怎么就忽然把人领去了,都不带知会一声儿的,再说啦,我不姓赵,也不是皇亲国戚,有什么资格进宫呢。”
“可你是我姐姐,而且你的血还在给我治病呢,你是我的恩人!”宗吉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怔怔地盯着酒杯:“她就是在打压我,嫌我最近和首辅走得太近,不大听她的话了。”
春愿谨记唐慎钰给她教过的,宗吉由郭太后抚养长大,现在可能是有小抱怨,但总不至于伤及母子情分。
所以,决不能卖惨挑拨,相反,还要不断地说郭太后的好话。
春愿吃了块橘子,笑道:“朝堂的事,我听不懂,但今儿我说一句不中听的,你可别恼。”
宗吉抿了口酒,胳膊撑在炕桌上:“你说。”
春愿想了想,试着将自己代入真心疼爱弟弟的阿姐,柔声道:“咱们亲娘出身不好,不能给你一个有背景有靠山的娘家舅家,而且听说她这些年一直在外地居住,几乎没怎么照顾你,都是太后娘娘抚养的你。要知道,将一个襁褓里嗷嗷啼哭的小婴孩养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吃喝上、读书上,肯定都得用尽心血的,更何况太后还将你扶持着当了皇帝,想必这些年大娘娘为了你,也受过不少气吧。”
宗吉低下头,手指将橘子按在桌上碾:“母亲她,哎,确实很疼我。”男人眼尾红了,似有些难以启齿,他连喝了好几杯:“记得我小时候出了天花,母亲几乎几天几夜没合眼,一直在跟前守着我,后头她晓得那些奴婢私下议论,说我肯定活不了了,她一个个地收拾,赐死的赐死,杖毙的杖毙,就是听不得别人说我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