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苏旧局小厨房里的砂锅咕嘟咕嘟直冒热泡,打屋外一走,鼻翼抽一抽,直鲜掉眉毛。
昨夜避至垂花门外的丫鬟同正堂里翻腾了一夜的主家不同,轮到守值的丫鬟婆子提着脚跟钻进垂花门,先去左手汤池觑了觑,臊着脸皮子,轻手轻脚将白玉砖上的残水收拾一通,添补香汁、换笥送洗涤等细致活自是不必言说。
西厢房内,敏娘一面将账本分堆迭起,一面轻声抱怨:“咱们这么多年的好姐妹,我也不同你遮遮掩掩——真是的!县主尚且是初次,公子竟不体恤!闹得忒凶!”
惠娘瞧着小丫鬟们站得远,努了努嘴:“你还敢说,我定是要趁你不在时告上一状,县主真真是把你宠坏了!”
“昨夜要不是我拉着你,”惠娘几近是用声息责备道:“你可是要跑进去拍门不成?”
一提到昨夜,敏娘便拧起那英气的眉毛:“你也听到了呀!他他莫不是……”
“……莫不是打县主吧……”敏娘咬牙切齿:“县主是何等骄傲的贵女!竟……竟会说那等软话!”
惠娘整张脸通红,伸手去捶打敏娘的肩背:“你要死了!我都同你说,叫你过了夜便全忘了,你还记得!”
敏娘不解:“打我做什么?你为何不担心?”
在敏娘纯真无邪的目光下,惠娘竟不知如何应答:“你……我……”
“反正!”她只低头,将香饼塞进荷包之中,好似无暇顾及:“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县主自家定是有数的。”
敏娘不依不挠,素手一压,扣住惠娘的动作:“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话赶话:“我前些日子怕你不自在,倒也未问,难不成你正如底下说的,因县主将你配出去给樊楼的账房,恼了县主不成?”
惠娘气一梗,泪便滚出来:“旁人说的混账话你竟也信!还拿来问到我脸上!我们一道处了七八年,你便是这样想我的!”
旁人倒不知,早年她家中爹爹伤了腿,凑不得几两的药钱;底下弟妹紫唇尖尖一开一合。
作为长姐,她如何能撇过头不去看犹如幼燕般嗷嗷待哺的弟妹?
只得跺跺脚咬咬牙,心一横将自己卖身为奴。
倒是气运好碰着个不磕牙吐沫的牙婆,进了南安府,在庆风院里安生了几年,后又被乔氏指去明日馆,兢兢业业至此。
往日无拘无束的童年只是在梦中来过,醒来落得满脸冰冷,起来擦一擦,又是新的一日。
主家是好人,这就够了。
是,惠娘已近二十,离家为奴几近十余年,对于作为丫鬟的她而言,这就够了。
正是因为主家是好人,她才会感觉足够。
所以当随同县主外出至樊楼遇故人时,她才如迷茫的归燕将内心所想通通托付而出。
惠娘并不是期盼县主替她做决定——她没有想要县主做自己的救命稻草的意思,只是她的心很乱,对未来的迷茫,对过去的耿耿于怀,故而通过倾诉的方式回忆一遍。
通过同县主倾诉,总归能得到一些鼓励,且让自己好受许多,她心中向来笃定,无论如何,县主会明白自己的感受。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若是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县主总会懂的。
县主总在寥寥数语间明了她的芥蒂,用最大的柔软包裹惠娘内心深处对于家人的怨恨,同时也感同身受同她一道叹息年少时朦胧尚且未发芽的井底银瓶。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