媵王在民间积累声?望,一定是在为成为储君做筹备,想必东宫那位也大致知晓了此情,自会遣暗探前去彻查楼泽园。
目下,只消等升舍试放榜,等着阮渊陵给?下一步指示,倘若他没料岔的话,任务一定与?大金谍者休戚相关。
禀事毕,外头?幽幽地传来了一阵动响,是温廷安踅而复返,甫桑与?郁清相视一眼,如?墨汁淡入海水一般,齐齐稽了首,无声?无息地自榻前退却了去。
温廷舜和衣卧躺在榻,阖眸假寐。
吱呀一声?,外头?有光簌簌入内,一阵冷风飕飕地往寂室里灌着,辗转之间,榻前传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响动。
空气之中,弥漫着清浅的中药香。
他想,应是药材采买了回来,熬煎好,温廷安托着药碗入了内。
一只温软的掌心浅浅覆在温廷舜的额庭处,这般的动作是有些?寻常的,但教他身子蓦地一僵,长兄可是在察看他烧着什么程度么?
坐在榻前的人儿没有说话,敛声?屏气,只是拿了一块枕褥垫高了他的肩膊,将汤药一口一口喂予他,空气静谧极了,静得只能?听见汤匙碰撞在瓷碗处的声?响,这般金丝震玉的清音,不知为何,竟是密密匝匝地,一寸一寸敲入了他的身躯。
原是平复下去的心率,再次“噗通——噗通——”,不受控地撞击在伤口之上,温廷舜一时绷紧了下颔。
他想起了小半个时辰前,冻寒彻骨的江水庶几淹没了他们,温廷安搂紧他,两?人沉浮在浩烟邈邈的千顷江上,身影被夕光扯拽得又细又长,半昏半昧之间,他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是那般伶仃渺小,孑然狼狈。
堕指折胶的时节里,九肠愁让温廷舜身子奇冷,世间里唯一的暖与?热,只剩下将他负在背上的长兄。
高热将他的身体?烧灼,思绪恍惚,也蚕食掉了一部分平素惯有的理?智,他记着长兄身上的温腻气息,如?棉絮般,是那样的暖和,像是他旧时常驯养在身前的一只雪狐,拱入了他内心深处的柔软之地,只不过后来,它在血猎之中被三皇子一箭射死了。
冥冥之中,他喜爱的东西,到了他这里,总不得善始善终。
他但凡流露一丝睐意,生出一抹眷恋,宿命便会将它们摧毁残噬,教他尝清楚痛彻心扉的滋味。
及至那一柄毒箭即将射中温廷安,有那么一瞬,温廷舜眼前浮现?出小雪狐奄奄一息倒在雪地里的情状,漂亮浓密的细软雪毛,被漫地的血黏成一绺,黑白分明的瞳仁,涣散失神?地望着他,神?采不再。
温廷舜明明嫌厌温廷安,但濒死一刻,他恍惚地想起了那一只多舛的雪狐——他不够强大,不能?保护好它。
但又与?温廷舜有何干系?
是他心软了么?
心软什么?
被温廷安背上岸,他半阖着眼,视线落在她被冻得通红的耳珠,湿漉漉的水汽间,温廷安后颈处,迫近琵琶骨的地方,竟是生有一颗淡红色的美?人痣,之前教浓密鬓发遮掩住,幽隐人未识,他也一直未曾留意。
现?在,那一颗美?人痣在雪水洗濯之下,泛曳着妖冶而迤逦的色泽,雪肤,红痣,青丝,每一样都?是蛊惑,教得温廷舜吐息一滞,狠狠阖紧了眼。
金水桥之下的江河没有酒意,人却是醺了呼吸,风声?里,他还听到了心脏触礁的长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