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我们回到宛丘,陈国朝中已乱成一团,沈岸回朝却再也不能醒来。我抱着沈岸,终于将郁结在心口的一口血喷出,染红了他的白袍。
将军府开始治丧,到处都是挂着的白幡和唢呐凄凉的悲咽声。
白色的烛火下,堂前停着沈岸漆黑的棺椁。我木然跪在灵位的香案旁,看着前来吊唁的人流,机械地俯身还礼。其间有不少人上来劝慰我,却没有得到我一丝回应。
族人和亲友纷纷劝我:沈岸战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看在孩子和双亲的份上也要保重自己。
我不能理解,你陈国的夺储纷争,为何该死的不是你王室中人,伤的却我的沈岸?为何我的沈岸死了,你们这些引发动乱的罪人却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问了千万遍,为什么该死的不是你们王室中人?
我眼睛里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和愤怒,却只能隐藏在心里不能倾泻。看清陈国的现实,我留在这世上最后一丝希望化作泡沫破灭。
三日后,入夜,宾客尽散。
偌大的灵堂只有我和沈岸两人,一个活着一个死去。
穿堂风吹动灵前挂着的白幔和白幡哗哗作响,我的脸紧紧贴着棺椁,跟沈岸悄悄说着私己话:
“沈岸,你看看这就是你守护的陈国,你在前方为陈国效力,你的国人却在背后递刀子要你命,你没有战死在疆场,却莫名其妙死在你守护的王室手里。”
“你看看,这样一个烂透了的国家,有什么值得你守护的?”
“我父王虽然糊涂,却从不滥杀臣民,哪怕最后一刻失了卫王室国格体面,终究保全了平民百姓。我父王最后悔的事不是亡国,而是没有好好宠爱我,以至于我经受了那么多苦难,却不能弥补。”
“我本来想,这次你回来后,我们退隐芒砀山,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厅外寒树上的老鸦突然“啊”地惊叫一声,紧接着扑棱几下翅膀。厅中的烛火跟着晃动了几下,我突然一个激灵,平静嗓音哽咽出哭腔:“沈岸,你听,连老鸦都说是!”
就在这时,高高的白幡和白幔被夜风吹得张扬飘舞,其中一片“呼啦”一声扫到了白烛上,陡然将白幔点燃,火苗顷刻撩起丈高大火,很快将整个灵堂烧着了。
我没有理会着火的幔幡,而是躺进沈岸的棺椁里,拔下发簪刺入自己心脏。
8。
灵堂里,大火烧出匪夷所思的姿态,将我和沈岸紧紧包裹。每一处火苗都在不断舔噬着周围,燃烧范围不断扩大。火势趁风而起,“呼呼”燃烧着突然妖冶地蹿出屋顶,映出半天红光。接着将军府灵堂的几根大柱轰然倒塌,火花四溅又将旁边点着。
等众人发现火势,整个将军府已经烧了大半,灵堂烧成一片废墟,废墟里找到两具烧焦的遗骸,并排躺着、躯体模糊。
废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灼气息,参与救火的人都没有想过我会以死殉情,纷纷泪洒当场。
将军府烧成这样,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官府来人在废墟里走过一圈,看到遗骸肃然起敬,三拜之后就急急回去复命。
同样是死,前一次殉国,没有半点动静。这一次殉夫,倒在沈氏族谱上有了传记,成了后来女子的楷模。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衰亡与兴盛的区别吧。
在这个长达二十多年的梦里,我和沈岸双双死去。
……
腊月二十七,夜里,外面飘着细雨。
室内灯火如豆,明明灭灭。
我从沉睡中醒来,浑身被纱布缠裹得像一具石膏模型,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