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们临近前线,烧杀的痕迹越发明显起来。
陈仲礼从部下的眼里看到的是对没完的征伐所表示出的不耐烦,甚至他注意到每晚宿营后便有人聚拢一起低声抱怨,而军官们或者故作不知,或在他面前装聋作哑。
那些站在路边、远处冷漠、警惕地看着他的队伍的当地百姓,则让人感到压抑、陌生和敌意,各连队列里的说笑声都因此被噤住了,大家一路默默地行军,心情紧张而复杂,像到了异壤一般。
桃花打苞的时候他们奉命进驻了一个地方,叫做鸡鸣店。
这是个三百多户人家,被一条宽阔但并不深的溪水劈成两部分的大村庄,据说这名字乃是村东的鸡叫要侧着耳朵才能在西边听清的缘故,特地形容两岸距离之远。
当地乡绅聚集在最大的财主龙家摆酒宴招待国军长官。席上龙老爷絮絮叨叨地向陈仲礼哭诉赤匪、暴民们是如何分掉自己的财产并将他家老太爷扔入井中的。
“哦,这真是可怕。”仲礼心中由最初的不耐烦泛起几分同情。
“哼!这些穷鬼以为他们能闹几时?如今我不是又回来了?我家老大现在是还乡团的大队长,手里有上百团丁和几十条好枪。以后谁再自不量力就让他尝尝厉害!”
“呃,那是、那是。”仲礼敷衍地答道,对那张因仇恨而变形的狰狞嘴脸感到不快,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贵地山清水秀,一定物产丰饶。请教龙老爷,这一带的收成如何,佃租几成?”
“哟,一听就知道,您也是大门户出身吧?不怕长官笑话,收成我是从来不问的,自有管家料理。
至于租子嘛,历来的规矩是五五,近来年景不好自然多收些个。这次回来路上我就合计好啦,本家同宗的算六成,外姓自然多些就按七成收!”
陈仲礼吓了一跳,想想自家的佃租差点吐出舌头来。他自小不曾想过还会有这么高的佃租。可是那些佃户们交完租子后还能剩下多少,够活到下个收割的季节吗?
“哼,狗东西们耽误我的、从我家拿走、吃下去的,我要让他们分文不差地还给我、吐出来!以为没事了么?休想!”龙老爷愤愤地说道。
“爹,说得对呵!”这时那龙家的大少爷抖擞威风,他命人赶了群衣衫破烂的女人到院子里,说要给国军长官看个新鲜。
陈仲礼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下令让院子里的女人们脱光衣服。“这是做什么?”陈仲礼吃惊道。
“嘿,您没见过吧?让她们光溜溜地站一排在院子里,唱歌子给长官助酒兴!”
“没、没这个必要吧?再说天这样冷……。”
“长官别客气。都是些坐实的赤匪家属,就是冻死几个也不妨。”
陈仲礼目瞪口呆。他虽听说过还乡团的种种恶行,但眼前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可又不好立即发作。
勉强坐一会儿只好推托不胜酒力,命王四搀扶着回到自己屋里去。他倒在床上时还真觉得有些晕眩了。
恍恍惚惚像是苏昌文走过来对他说:“看和你喝酒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的淮西营算什么?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棍子,是为那帮坏蛋卖命的工具!
一根随手拣来、用过就可以抛掉的棍子罢了!多么悲哀、多么不幸!胜利?你还期望着能有真正的胜利么?”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唉!小四子,让老黄回去清点补给,告诉李雄他们几个马上带人修整防御阵地、查哨。别在那里卖呆了,鬼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发完脾气,陈仲礼觉得自己的脑子混乱、模糊。他努力想弄明白这些事情,但头疼得蹦蹦直跳根本想不进去任何东西。
渐渐地,他什么也没搞懂,就这样无知觉地掉进黑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