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尚在襁褓的孩童,有抽条成长的少年少女,有父亲,有母亲,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或许曾漫步过村中田埂,赏过那满山杏花,可最后,都化
为了水银腐蚀的黄土白骨。
“……”
戚晏敛下眸子,垂首看着瓷钵中的灰黑,长久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才露出个涩然的苦笑:“是啊,到底有多少人因他而死呢?”
他眨了眨眼,眼前蒙了层薄雾,萧绍的面容隐在薄雾后,看不真切,一切水落石出后,他心中涌起了却不是解脱,而是沉掂掂的,无法释怀的恨意。
如果这一切只是欺骗,白银案是早已预设的轨迹,那他父亲所受的刑罚,他母亲姐妹所遭遇的困苦,乃至于他自己,那痛彻心扉的腐刑,那无法忍受的折磨,以及于这暗淡无光的前程,又该算什么呢?
戚晏记得那刑房,他的父亲喊的嗓子哑了,连痛呼也呼不出来,他的姐姐和母亲泪流满面,如惊弓之鸟,而他就那么听着,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他的父亲十年寒窗,两袖清风,一路做到了正四品御史之位;他的母亲秀外慧中,他的姐姐博学多识,而他年少成名,青年才俊,拜师当世大儒,本注定入主内阁,名留青史……这一切,又该算什么呢?
这一瞬间,戚晏甚至觉着,倘若父亲真的贪污,真的忘记了入朝为官,不负苍生的誓言,真的狼心狗肺,真的吞下了那百万白银,那才是好的。
否则,这玩笑一般的人生,到底该算什么?
他又该如何解脱?
上位者随意玩弄的权术,是他,是他一家,是这青龙山下无辜村庄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如此残酷。
萧绍本来还在四处查看,却见戚晏扣着木门,指尖用力,身子也细微的发起抖来,脸色难看至极,如金纸一般,甚至萧绍唤了他两声,他都全无反应。
像是又掉进梦魇中了。
萧绍一顿,摸了摸他苍白的后颈,轻声叫他:“戚晏?”
“……平章?”
这个时候,萧绍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这熟悉的嗓音唤醒了些许神智,戚晏如梦初醒。
他抬起头,眨眨眼,将眼眶里装不下的东西挤落出来,在一片朦胧泪意中,看见了萧绍。
——二皇子眼含忧虑,静静看着他,并不催促,只是安抚的摸着他的脊背,像安慰一只不安的小动物。
刹那间,无边的委屈翻涌上来,像是要把戚晏淹没了。
明明之前还能忍受,可现在,他一刻也无法忍耐了,他什么也不想管,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洪水般肆虐凶猛的情绪按压下来。
……安全的地方。
于是戚晏恶狠狠地抬手,粗暴的抹过眼睛,而后对着萧绍,忽然挤出了个惨然的苦笑:“殿下,我能提个要求吗?”
萧绍想抬手抚过脸颊,为他拂去眼泪,此刻却顿住了,他揪起眉头“……什么要求,你说?”
小探花这个样子,萧绍很不喜欢,这么漂亮的美人,还是该笑着才好。
戚晏压住颤抖的声线,他全身都在抖,眼角下的泪痣跟着抖,像滴悬挂着的眼泪似的,可即使如此,他还是竭力维持体面,只哑着嗓子,用哽咽似的声音请求:
“是这样的,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无礼,但现在,就这一下,您能不能……”
给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