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也算是“因地制宜”地求生了。
胤礽默默听着,心中再三肯定——怪不得皇阿玛早早就说过程世福是官声极好的可造之材,原来他还做过这么多为民谋利的好事。这些政策听着的确不错,但却有个致命的缺憾:并不是每个县令都是程世福,否则就不会有“破家县令”这种俗语传出来了。
就拿阿婉方才所说,官府取得了成果赚到了银子,程世福选择造桥修路,外出购粮,但大多数的县令只会将那些银子都占为己有,用来孝敬上官、购买田亩房屋大宅以供享乐,或者给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买个官当当……听说程世福当年从歙县离开的时候,百姓们是哭着一路相送的。
这样的人终究是少的。
他虽然头一回见识到平头老百姓过的真实日子,在这方面他不如阿婉,但官场上的风气,却是阿婉不如他知道得透彻了,贪官总比清官多、官油子也总比干实事的多。
胤礽深深沉思的目光望向天际,他忽然想把自己一路上见到的所有事都记下来,随时传回给皇阿玛知道,真正的大清是什么样子的,皇阿玛知道吗?
执着于遏制八旗势力,执着于平衡朝堂,却忘了脚下大地亿万万的大清子民。
要知道当初大清可不是从前明手里接过的国家,而是闯王李自成。李自成是何人?他原本是给地主放羊的。王朝覆灭在乱臣贼子手中的少,覆灭在忍无可忍的民众手里头的多。
胤礽想着想着忽而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站了起来,披风从他肩头滑落,程婉蕴怔了一下,就见他又弯下腰来紧紧抱了她一下,用力说了句:“阿婉,你是我的福星。”
话音未来,他就大步走下楼梯,将没找到木板于是自己跟着窝在火塘边睡觉的德柱一脚踹了起来:“叫专门传信的人过来,我有一封信要立刻传回京城。”
德柱睡得迷迷瞪瞪,人还没完全清醒,胤礽又已经抛下他上了楼,将阿婉抱回屋子里,塞进碧桃用手炉暖过的被子里,让她先睡。他自己却翻了半天行礼,总算找出来一沓空白折子,预备将来到通州及留宿小渔村的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记录在空白折子上,落笔前,他细细思量,随后才郑重万分地写下了:“论民生”三个大字。
灯影婆娑,程婉蕴便拢着被子、撑着下巴,望着太子爷在桌案前奋笔疾书的样子,他的影子被灯光投在墙上,在摇晃的烛光中,变成了个为民请命的黑色执笔巨人,她看着看着便笑了。
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历史,但她希望至少在历史滚滚车轮下,能少几分悲凉色彩。
大清是中华历史的一部分,这是无疑的事实,生活在大清的人,不论满人还是汉人,或是蒙古人,都是华夏人,她自然也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好一些。
她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等隔天醒来,清晨第一缕阳光已经透过隔扇照了进来,满地都是漏过窗的光斑,太子爷从身后搂着她,手臂便搭在她腰间,睡得正熟。
似乎写完那封折子,他一心的不安便都交付了出去,终于又能睡个好觉了。
程婉蕴小心地拎起太子爷的手臂,蹑手蹑脚地掀开被褥起身,随手挽了个圆髻,用细棉布包了头,依旧换上朴素的蓝布衣裳,便准备下楼去预备早膳,等她走下来才发觉,睡在火塘边的几个孩子都已经起来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大柱子顶着一头寒霜,手上拎着个网兜走进来,见着程婉蕴愣了一下。
“大仙……二奶奶好,您起来了。”
他结结巴巴,也不知怎么行礼,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给她磕头,程婉韫连忙拦住,笑着问他:“别跪我,你是男子汉,跪天地君亲父母,其他人都不必跪……对了,怎么那么早起来了?瞧你这一身露水,去做什么了?”
“我去河里摸了些螺蛳……这些螺蛳……”大柱子说着说不下去了,他吃了那么好的一顿饭,但是却无以回报,他想报答,奈何囊中羞涩,这样美丽的贵人,怎么会吃螺蛳这种脏东西呢?
“噢,螺蛳好啊,”程婉蕴低头看了看,惊喜道,“好大的螺蛳,你真厉害,先拿到厨房去吐一吐沙子,回头我给你们做麻辣螺蛳,肯定好吃。”
大柱子听得眼睛都亮了。
程婉蕴摸了摸他的头,她有点想念额林珠和弘晳他们了。
随后从门外又冒出来一个小脑袋,是小柱子——大柱子才两岁多的弟弟,他扒着门框,圆溜溜地眼睛直瞅着程婉蕴,用稚嫩害羞的声音小声说:“二奶奶……你要不要来看小鸡?刚孵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