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姜没再追问,只是深呼吸一口气,道:
“而且更荒谬的是,朝廷第一时间想着的不是赈灾,而是稳定地方,不准流民生乱!不给饭吃,又不许生乱,恕我实在想不通,在那些人眼里,百姓们究竟是什么?”
“是水。”苏裹儿点点头,倒背如流,“太宗常说,君舟,民水,水能载舟,又能覆舟。”
“太宗说这话,意思难道说的不是民贵,社稷次之,君轻吗?而他们对民有畏惧之心吗?”
“有。不过民贵君轻这话是你们儒家圣人说的,太宗可没说。”
“有何区别?”
“你们儒生耳朵里,太宗说的是民贵君轻,但是在我……在离氏子孙们耳朵里,太宗教的是帝王术。君王当思危,水稳则舟稳。一纸文书让你们稳定地方,再苦一苦百姓,不就是让水稳的一种,只是最差的一种手段罢了。”
谢令姜回头固执问:“那到底是民贵,还是君贵?”
“谢姐姐若问我阿父或阿兄,他们会诚恳给你想听的答案,但我不是他们,我说的,谢姐姐不爱听。”
“不,你说,我听。”
“那行,妹妹也觉得是民贵,因为全天下的民加起来,当然比一位君王贵,因为这大水足以覆舟。”
苏裹儿点点头后,又疑问:
“但若只有十分之一的天下民呢,只有百分之一的天下民呢,只有万分之一的天下民呢?甚至只有……一个民呢?他和君王比,谁贵?若是他贵,那他就是君王了,君王就是民了,那最后不还是‘君王’贵?而若是说一样贵,那还叫君王吗。
“连你们儒生都承认有君民之别,所有人都默认有贵贱之分,那还需用问谁重谁轻吗。”
谢令姜冷问:“所以,君王便能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了吗?”
苏裹儿摇摇头:
“当然不行。上一个这么干的,是同铸两柄剑的随疯帝;第一个这么干的,是千年前求长生药的始皇帝。两位独夫最后都死在了鼎剑下。所以大乾立国不再劳民伤财铸鼎剑;所以太宗才告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做独夫。
“可现在问题在于,这个能掀翻‘君舟”的‘民水’到底多少才算大,若只是船头的一朵小水花,需不需要在意?君王心里都有一杆秤。
“若把天下所有百姓比作一湖水,那眼下江州龙城县的所有灾民加在一起连水花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小勺的水而已,舟……不在乎。”
谢令姜沉默了。
屋内安静下来,苏裹儿又在安静翻一本常看的诗集,包子脸小侍女则鼓嘴悄悄逗猫。
直到有女蓦然起身。
她站在冷淡梅花妆女郎面前,一字一句道:
“君不在乎,但有人在乎。”
谢令姜背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