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低头签字,笔下不停,淡声回答:“通知会议改成线上,我今天不回公司,明天看情况。”
宋秩心下了然,看情况,那必然是看林简明天的恢复程度,于是点头应下。
体力消耗巨大,林简一直在睡,连拔针都没醒,家庭医生收拾好器具,和宋秩一起离开。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沈恪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林简略显沉闷的呼吸声。
许久过后,沈恪关掉电脑页面,捏了捏眉心,而后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午后的阳光清冷不燥,光晕透过落地玻璃窗,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少年苍白的面容上,林简双颊眼尾还氤氲一抹病态的红,即使药中有安眠的成分,但他睡得依旧不算安稳,眉心轻蹙,呼吸微微急促。
沈恪自小成长顺风顺水,生活、学业俱是一番坦途,即便中途沈氏惊现变故,他临危受命,经历了一些风浪几许波折,但时至今日也能称得上力挽倒悬,商业场、名利圈,明里暗中,谁人不赞叹沈氏沈董远超其父,杀伐果决,手腕卓然。
如此,在沈恪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体会过“害怕”这种简单的情绪——除了这次。
昨晚林简告知自己在临市留宿的地址,沈恪便按以往惯例,通知下属关注一下。而凌晨时分,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准备在办公室的休息间潦草过夜时,宋秩一个紧急电话突至,带来着林简民宿那里突发火灾的消息。
当时情形混乱,他只能驱车连夜前往,途中一边重复拨打林简无人接听的电话,一边亲自联系当地有关部门,探寻最新消息。
现场实时传送过来的讯息,他甚至比当地奔赴一线的媒体了解得更早一步。
而此刻,这个被他从浓烟废墟中带回来的少年正沉睡在不远处时,昨夜的心悸终于过去,慢慢转为一种名为“后怕”的庆幸。
“小崽子,幸好没事。”沈恪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
林简这一觉睡得十分煎熬,迷蒙中感知一阵阵忽冷忽热,像是片刻前还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下一秒就又被丢在雪域旷野,任刺骨寒风穿透皮肉。半睡半醒中,似乎有人将他从床上扶起,他绵软无力地靠在那人肩膀上,被缓慢地喂下半杯温水。
周遭是熟悉清冷的雪杉气息,但转瞬渐远,林简惶惶然伸手,试图挽留。
沈恪将水杯放到床上柜上,眸光
落在死死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眉心微动,最终也只是失笑一声:“怎么生病的时候这么粘人?”
到了晚上,沈恪订的餐送到,他原想着林简睡了这么久,也到了吃点东西的时候,可他轻声叫了两次之后,林简依旧眉心紧蹙,不安地翻了个身,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沈恪用额温枪替他量过温度,不到38度,便不再勉强,任他睡去。
要照护生病的小崽子,这一夜注定无眠,沈恪索性将林简的写字台征用,一边看着人一边工作。
中途又喂过两次水,量了体温,始终是低烧,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沈恪再次试图将人叫醒吃药,而这次林简非常配合地睁开了眼睛。
少年原本沉静的眼底漫着血色,目光迷茫惘然,沈恪愣了下,轻声喊他:“林简?”
眼前的人轮廓影影绰绰,像是隔了一层蒙蒙白雾,但这声音太过熟悉,林简恍惚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清明一些,片刻后,他终于看清了一点那人的面容。
沈恪在这里。
下一刻,莫名不可名状的哀伤突然从心口汹涌漫上,在顷刻间席卷心脏口鼻,流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转瞬变为隐忍蛰伏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涌。
像是在这一刻看清了眼前的人,亦看透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