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长社一战,我目睹数万黄巾几如铁人一般,不惧不畏,纵然身遭火焚,竟也一步不退,奋勇向前,实是大为震怖。
彼辈不过贩夫走卒,如何能坚毅如斯?
此战我等虽胜,可昔日之景,时至今日,不敢或忘。”
淳于琼面色如常,端起酒杯回敬道:
“所谓术士,主为谲诈,依托鬼神,以惑众心。张角为天下道宗,蛊惑人心,自是得心应手。”
曹孟德摇头失笑:
“益孙兄此言差矣,你亦是当世名将,莫非勘不破真幻?
这些年来,我时时思索,彼辈黄巾贼,何以舍生忘死至此,如今方有所悟,正要说与益孙兄。”
“哦?洗耳恭听。”
淳于琼来了兴趣,端着酒杯,面向曹孟德。
他是标准的武将,全副心思都用在兵事上,自然对黄巾军士悍不畏死的秘密感到好奇。
曹孟德双手按在膝盖上,直视淳于琼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正色道: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天下崩坏至此,彼辈实是生不如死,故而敢于以命相搏,悍不畏死!
令天下糜烂至此的根源,不在黄巾、不在流寇,实在宫中!”
这石破天惊之言一出,淳于琼如遭晴天霹雳,登时色变,就连手中握着的筷子都抖了一抖。
半晌后,他才放下杯子和筷子,似恼非恼地无奈道:
“孟德,有话直说便是,何故如此恐吓于我?”
曹孟德昂然道:
“此诚实情也,益孙兄何以惊惶至此,我等所求,不过是‘诛宦’二字。”
淳于琼虽早知道曹孟德今日前来,必有深意,也没想到他能把话说得如此明白。
话说这诛宦二字,也的的确确是天下士人一致的心愿,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朝堂斗争的主旋律。
自陈藩、窦武之事后,有多少士人被破家灭门?
无论是为私仇,为国事,还是为争夺天子龙气的掌控权,诛宦一事都是势在必行,且刻不容缓。
淳于琼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没想到,前来游说于他的,竟然是曹操曹孟德这个出身宦官世家的年轻人。
要知道,他曹孟德的祖父,甚至做到过中常侍之首的大长秋,他父亲曹嵩更是与宦官关系密切,还向西园捐钱一亿万,买了个三公的位置,可谓是标准的阉党。
曹操虽曾杖毙蹇氏,以示与宦官派系决裂,更广结交天下士人,替天下楷模袁绍袁本初奔走,可在外人看来,他身上那个与生俱来的“阉党”标签却始终是洗不掉,抹不去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因家世背景,深陷朝政旋涡的年轻人,竟然能毫无顾忌地喊出“诛宦”二字,坚定站队袁家和士人,不见丝毫摇摆之态,如此决断,诚为一世之雄也。
想到这里,淳于琼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
“孟德既然直爽若斯,想必是袁本初那里,已有定计?”
曹孟德微微一笑:
“益孙兄虽身居军营,亦是耳聪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