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晚捏着那张嫁妆单子,红纸墨字,写着田庄一所、金一百两、珍珠二匣、瑟瑟石一匣……密密麻麻写满了两张纸,母亲的嫁妆。假如没有战乱,母亲如约成亲,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
陶夫人又道:“这些我们一直留着没动,还有当初张家给你母亲纳吉、纳征的东西,当初出事后我们要返给张家,张家不肯收,只说亲事虽然不成,但两家依旧当成亲戚走动,如今都给你带着,以后你嫁过去谢家,也有傍身的底气。”
傅云晚怔怔听着,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半天说不出话。
“莫愁湖别业还有那些书是你外曾祖留给你的,”陶夫人指着其中一张房契,“你外曾祖在的时候就说好了,你无依无靠的,有那处别业,起码在家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只不过眼下风声紧,你身子又不方便,还是先别过去住了,等你们成亲以后再说吧。”
鼻尖发着酸,傅云晚紧紧抱着匣子。原以为是毫无存身之所,没想到曾祖竟把别业留给了她。
“这是我们给你的,有穿用的东西,还有几百贯现钱,你现在用的两个婢子身契也都在里头,等你走的时候一起带上,到底使用起来方便些。”
“不用,”傅云晚哽咽着,“真的不用,我不能拿。”
家中还有这么多兄弟姊妹,家大业大开支也大,怎么能因为她带走这么多?
“拿着吧。”陶夫人叹口气,轻轻搂住她,“绥绥,谢家也未必……若是有事,你立刻打发人捎信回来。”
傅云晚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谢家也未必是安乐窝。整个江东的高门大族都是这样的风气,又怎么指望谢家会不一样?
有一刹那突然想起桓宣,想起他口中的六镇。山高地远,酷寒贫瘠,可那里有碧青的山,有各色野花,他也曾经说过那里都是军户和无处可去的流民,没有高门大族,不分南人北人,谁也不会瞧不起谁。
假如她当初跟他去了六镇,现在又是什么情形?
“夫人,”侍婢在外面叩门,“有一位剡溪公来访,说要见小娘子。”
剡溪公!傅云晚喜出望外,急急起身:“大舅母,剡溪公是曾祖的朋友,曾祖请他过来为谢郎君诊病,让我见见他可以吗?”
“你,”陶夫人犹豫着,到底摇头,“既是大夫,你这身子怎么瞒得住?我去看看吧。”
她起身离开,傅云晚追在门口又停住,低着声音央求:“大舅母,请你给谢郎君捎个信吧,他的病耽搁不得!”
陶夫人答应着离开,傅云晚关上门,多时压抑的心境突然生出无尽希望。她回来江东就是为了谢旃的病,如今剡溪公来了,假如他能医好谢旃,那么她是不是?
谢家别业。
谢旃各处检查一遍,确定都收拾得稳妥了,向刘止吩咐道:“你留下,挑些稳妥的人在这边护卫。”
刘止答应着送他出门,四轮车罩下青纱,逶迤往宫城去。
谢旃闭目养神,思绪沉沉。
御医想尽办法诊治,可景元和的病情丝毫不曾有好转,依旧不能行动不能说话,如今朝中政务全靠庾寿领着他们几个百般维持,既要弥补景嘉先前颁下的乱令,又要清查东宫余党,况且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千头万绪都要打点,时常忙到三更也不能休息。
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傅云晚。虽然与顾家说好了成亲,可一天不接她出来,就一天不能放心。这几天赶着把别业收拾好了,明天就能接她过来,可之后呢?此事母亲还不知道,得尽快安排妥当,让母亲也能够接受她。
还有,桓宣。
谢旃压着眉,无声轻叹。要告诉他吗?
按理应该说的,那是他的骨肉。可他那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只怕立刻就要赶来带走她。怀胎头几个月既不能长途跋涉,又不能情绪起落,如果他来了,这几样一个都少不了。
那么,还是先瞒着,等胎像稳固?谢旃沉沉想着,心底最深处蓦地响起另一个声音:你真的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肯告诉桓宣?真的不是存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