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到黎家时,天色刚黑,夜幕是掺了灰白的蓝,隆川禁止燃放烟花,但一下车,她还是在冰冷的空气里闻到一点鞭炮的气味,可能监管不严,附近有人偷偷燃放。
舅妈替她接过手袋,面有愁色,小声告知,她的母亲和外婆不久前刚闹了别扭,外婆生了气,差点犯心脏病,叫她待会儿上楼请外婆下来吃饭。
小时候去老宅过节,云嘉很不懂那些大人的和气恭顺,对此嗤之以鼻,心想做人为什么要那么假?后来长大,她才明白,有时候场面上的和气恭顺并不完全是对他人的讨好,有时候也是为自己省力。
因无错可纠最轻松。
人就是这样,越活越累,越活越不愿同人争辩,或许也是知晓世故便明白了。
许多事,是非对错,从不在口舌之上。
所以云嘉虽然跟这个一年见不了两回的外婆从不亲近,也听了舅妈的话,上楼敲门,请她下来吃饭。
开春生病时,云嘉陪同妈妈去看过外婆。
她爷爷生命最后那段日子,说不了话,下不了床,也只请了四位专业的医护来家中照料,而她的外婆小手术后转去私人医院的病房疗养,身边有六个护士围着。
但她仍有不满,总像个压榨工人的旧时老板,对身边的人挑三拣四,唯恐他们做少了,自己没占更多的便宜,即是吃了大亏。
她将这医院到护士挑拣得不剩半分好,同黎嫣说想去清港那边的私人医院,那边的条件好一些,那边医生护士素质也更高,据说都是海归,都会双语。
黎嫣好笑地问她:“人家是会说,但你听得懂吗?你上赶着要去医院学英语?是不是还要给你配个翻译?”
这才把老太太的兴头一盆冷水浇灭。
那回,云嘉点卯一样,没有多待。
此时,老太太紧紧攥着云嘉的手,要外孙女扶她下楼。
她迈步很慢,慢到像装病故意折腾人一样,似要考验小辈有没有耐性和孝心来伺候她,嘴里的话却很密,思绪通达,言语流畅,肺活量也相当好,一句接一句说着自己多么挂念云嘉的话,把能想到的、和云嘉之间的旧事,编编改改,通通都讲上一遍。
总之就是,非常喜欢云嘉这个外孙女,自己一贯以云嘉为傲,时时刻刻把云嘉放在心上。
云嘉不怎么热情地应和了几句,忍到楼下便给黎阳使眼色。
黎阳收到信号,立马从沙发上窜起来,嘴里喊着“奶奶”,手上把人从妹妹那儿一把接过,亲热到不留话口地把老太太扶到主位上去坐。
等人都入席时,云嘉朝装点着新春红灯笼的楼梯上看去。
她进门到此时没有看见庄在。
但也不奇怪,他这个人很有边界感,也懂分寸,黎家人一家团聚时,尽量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不殷
()勤也不打扰,是他的风格。
只是现在要吃饭了,总要下来。
可桌上并没有多出来的碗筷,云嘉纳闷了一会儿,虽然她和庄在已经许久不来往,但她还是觉得这么传统的大节日,一年一次,不让人过年是很不好的。